孟昶端坐车上,障幔拉起,看着抹泪的子民,听着两边的哭声,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当了十四年皇帝,现在突然要成为亡国之君,换成谁都得心里难受。
好在现在城头站满了周军,各处交通要道也都有周军巡视。蜀人虽哭,但也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一行人就这么平平安安地出了南城门。
南门之外是严阵以待的周军军阵,大军统帅、荆南大都督、秦王赵元昌就在军中。
出了城门之后,孟昶自然不能再在车上了。
拎起绸布包,被宦官扶着下了车,站到门前空地上。
等他站好,诸臣按照之前的官职依次站在他身后,蜀都城中的其他大小官员也都一个个从城门内走出,站到自己的位子上。
按道理,孟昶献降,皇室中人也该一齐到场。不过他的三个弟弟最大也才二十一岁,儿子们更是在十岁以下,在不确定周国态度的情况下,他实在是不忍心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下。
昨晚确定要降之后,就让三个弟弟带着老母妻子寻了一处民宅住下。临行前一再嘱托:若是降了之后,自己还能为座上宾,那么就能出来;若是自己沦为阶下囚,就悄悄找个地方做个富家翁。
诸臣站定,鼓乐齐作。
直到这时,周军军阵才动了起来。
一早挑选出来两队骑兵自军阵两翼奔出,这数百骑快速冲到距孟昶十余步之处才勒马立住,一时间嘶鸣阵阵。
战马直到距离孟昶四五步才完全停下,带起的风吹起他鬓角的散发,使其不得不眯起眼睛。
眼前这些高大的骑兵,仿佛前一刻才从战场上杀人归来,之前的高速冲击,加上刚刚停下时的令行禁止,让包括孟昶在内的蜀国君臣面色煞白。
这就是示之以威了。
领头马军校尉见了眼前众人的表现,心知自己的任务圆满完成,自矜一笑,举手一挥,当先拨马向一旁行去。
身后诸骑立刻两两相对、分列两旁,起到一个标兵的作用。
骑兵站定之后,军阵之中鼓声响起,中军缓缓前移。
咚!咚!咚!
这一声声鼓点,随着周军的移动,仿佛敲在孟昶心上。只见其脸色越来越难看,在二月的暖风下,鬓角额头甚至开始渗出汗珠。
终于,半柱香之后,中军离孟昶不到五十步。
鼓乐停息,军阵分开,身着赤黄两色交杂甲胄的赵元昌拨马而出,亲卫蒋树跟在他身后两三步。一时间只有细碎的马蹄声和旗纛翻飞的声音响起。
只见其面容肃穆,缓缓来到距孟昶十步处,居高临下看着跟他差不多大的孟昶,眼中神采莫名。
在他目光的逼视下,孟昶低头躲避,随即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咬牙解开绸布包。
只见布包内乃是一枚两寸见方的玉玺,正是蜀国的传国玺!
别误会,这不是秦始皇刻的那一枚,而是孟知祥建国之后自己找人刻的,代表蜀国传承。
孟昶高举玉玺,低着头向前走了三步,缓缓拜倒在地。
在他身后托着户籍名册的李昊和手捧地图的石頵一同拜倒,再之后众臣民也纷纷拜倒在地。
顿了一阵,孟昶终于朗声道:“臣生自并门,长於蜀土,幸以先臣之基构,得从幼岁以纂承......”
这是李昊连夜写好的降表。
赵元昌一动不动地听着孟昶大声背诵。
“......山河郡县,半入於提封。将卒仓储,尽归於图籍。但念臣中外骨肉二百馀人,高堂有亲,七十非远,弱龄侍奉,只在庭闱......窃念刘禅有安乐之封,叔宝有长城之号,皆因归款,盖获全生......见今保全府库,巡遏军城,不使毁伤,将期临照。臣昶谨率文武见任官望阙上表归命。”
诵读完最后一句,以孟昶为首,蜀国君臣再次拜下。
此时,赵元昌才翻身下马,接过孟昶手中玉玺,沉声道:“孤将告君之言于陛下。”
这意思就是说:我答应你投降了,你的请求我会告诉皇帝的。
孟昶再次拜下道:“谢秦王。”
赵元昌连忙将手中玉玺交给身后的蒋树,伸手扶起孟昶:“孟公快快请起!”
将孟昶扶起来之后,他露出温和的笑容道:“孟公明晓大义,献土投降,想来官家必不吝王公之爵、万金之禄,你我二人到时同殿为臣,我却受不得你这一拜。”
见其这番做派,孟昶、李昊等人皆是松了口气。
孟昶也挤出一丝笑容道:“秦王客气了。”
“哈哈!”赵元昌畅快一笑,拍了拍孟昶的胳膊,“还当收拾行装,早日觐见陛下才好受赏封爵啊!”
听了这话,孟昶心头一跳,面色变苦,这就是急着要把他送到汴京去了。
只是降都降了,有此一事也是常理,故而只是轻轻点头道:“但凭秦王安排便是。”
赵元昌点点头,扫了一眼后方诸臣,突然道:“孟公可暂归宫中收拾行装,今日午后便出发罢。”
说着,他看向后方众人道:“诸位贤臣也一并随孟公至汴京觐见如何?”
虽是问句,但却不容反驳,诸臣嘴中发苦,但也只好应下。
“季青,你安排人护送诸位贤臣归家收拾行装。”
“是!”蒋树应下,转身就支使一骑兵去通知秦王亲卫。
而赵元昌,则拉起孟昶的胳膊笑道:“某便随孟公一游蜀都!”
言罢,令骑兵让出一匹马,扶孟昶上马,他自己也自翻身上马,两人并骑前行。
诸蜀臣连忙让开一条道路。
周军骑兵在前开道,步军持械擎旗加快脚步跟在后方。
这倒不是赵元昌心血来潮,而是借此机会在蜀都百姓面前夸耀武力,以震慑庶民。
景瑞四年戊申二月乙卯二十五乙巳,蜀后主孟昶献民献疆土,奉玺投降,周荆南大都督、秦王赵元昌受降。是日,周军入蜀都,后蜀亡。
当天下午,蜀国君臣在周军的护送下乘船出蜀。
与此同时,还没赶到罗江的李继勋拨马来到路边,皱眉看向刚从巴西方向迎到此处的三名骑兵:“何事如此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