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距胡英被打的第二天。
好几次了,顾念坐在办公室里,都能看见胡英匆匆的越过,眼中很委屈的样子,嘴角依旧的青紫。
“哎”顾念叹口气,这是今早第三次跟胡医生对上眼了。
听见顾念在叹气,正在整理着办公室临时床铺的王护士转身,笑着打趣道,“顾医生有什么愁事啊?年纪轻轻就叹气。”
“恩…”顾念笑笑,有些苦恼的挠了挠鼻尖,“没什么啦”
看着顾念露出孩子气的动作,王护士温柔一笑,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得说道,“对了,我最近要回老家结婚,护士长说临时调过来一个刚来的护士。”
“结婚?!”顾念一惊,拿着杯子的手一震。
“对啊,看你惊讶的。”王护士嘻嘻笑,又眉头一紧“回来给你喜糖吃,哦,你先惊讶着吧,我待会要去交接一下,看着那孩子呆呆的,也不知道到这里来行不行。”
没给顾念回话的机会,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还体贴的将门轻轻关上。
待顾念趴在桌子上暗自发呆的时候,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声踏踏作响的速步声,因为中午的环境比较静,所以顾念能清晰的听到墙壁外的急促呼吸声。
门打开,露出一截充满肉感的手腕,往上的护士装袖口被胳膊上的手蹦的紧紧的,身子还没进来,兴奋的声音就先跳了进来,“顾念顾念!我来报道了!”
果然,是楚晓小。她脸颊的两腮像是涂了艳红的胭脂,发着光,笑的鼻尖上有细细的横纹,浓黑的眉毛弯成月牙,略微婴儿肥的颧骨上带着愉悦和激动。
顾念看着这个势头,为了防止她上前给自己来个热情的熊抱,便起身微笑,说着真巧真巧。随后,后面小跑的王护士急急的探出头来,有些气急的朝着楚晓小说,“真是的,你跑这么快干嘛,要投胎啊,连这些病例都没拿!”
“啊,抱歉”楚晓小讪讪的笑,“有些兴奋……”
“哎呀真是的,兴奋什么,我就说这些新来的毛头小子冒冒失失的!”王护士瞪了楚晓小一眼,把手里的文件扔到她的怀里,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她,“你可千万别给顾医生添麻烦啊!做事仔细点,别像个孩子似得!”
看着楚晓小眼里都快含泪了,顾念连忙解围,“没事啦,没事啦,你快去准备嫁人吧~新婚快乐哦~”
两人目送着王护士走了之后,都暗暗的拍着胸脯吐口气,相视一笑,“你别放在心上,她人不坏,就是有什么说什么”
楚晓小轻点头,盯着顾念傻乎乎的笑,“我们做朋友好不好,我可以保护你不再受朱婉丽她们的欺负”
突然冒出来的话着实吓了顾念一跳,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么真诚干净的眼神,说着这样的话,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支支吾吾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楚晓小以为顾念还顾忌着上一次的意外,便失望的垂下了头,伤心的搅着手指。
顾念一看楚晓小误会了,就脱口而出道,“好!……我很开心……有朋友!”楚晓小的眼睛亮了。
顾念还在担心着怎么和楚晓小相处,毕竟工作时她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很多,她一开始还不敢任性子的去交往,举止投足里都带着礼貌和矜持,渐渐地,她被楚晓小单纯的心感染了,终究露出了原原本本的顾念的面目来。
“天啊顾念,你怎么这么幼稚。”楚晓小噘着嘴,手挽着顾念的胳膊说道,今天是她们的假期,所以两人皆是亮丽的冬装,走在热闹的街头。顾念穿着一身宽松的格子棉裙,下面是墨黑的包脚打底裤,踩着一双绒绒的露脚背的棉鞋,一头乌黑的头发刚刚拉直,刚好及腰,又顺又润,衬得脸颊娇小可人,特别是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明润,盛着黑夜般闪碎的琥珀。楚晓小紧紧挽着顾念,好奇明亮的眼睛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永不停歇,她穿着淡粉色的棉服,下面配着小裙子,孩子般的看着什么就跟顾念说什么。
“你也很幼稚好不好?”顾念反驳,挑起秀眉。
“哎,明明比我大4岁,竟然还这么嫩。”说完楚晓小伸出咸猪手,轻轻的捏了捏顾念的脸蛋,还怪叫,“哎呦呦小美人,手感不错嘛,陪爷笑个”
“神经啊你小小”顾念也被惹笑,装作生气的样子。
楚晓小刚想求饶,却一瞬间张大嘴巴,眼神直愣愣的盯着顾念的身后,“我天,好帅啊……咦?”好像在哪里见过?
顾念随着楚晓小的视线回头看,也愣了。
S市的五丰大道是市里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一条通向市中心的马路一直走就可以看到这里街道两旁紧密相连的店铺,大部分都采用欧式的街边装饰,店铺门前是红格子地板砖的三层楼梯,两旁是奶白色的镂空栅栏扶手,再往外的路灯边是木质的小圆柱和靠椅,虽然是冬季,但是并没有显得荒凉肃净,而是跟其他季节一样,充满着小孩子和大人的欢笑声。
透过流动的人群,顾念看见了静止不动的沈夕:一身亮灰色简约棉服,深色的锁脚运动裤,白白的皮肤,高鼻梁,深邃的眼睛,在加上头上顺黑的头发,真的耀眼极了。他靠着彩绘的墙壁,低头玩着手机,一脸的苦恼,手指点点划划,像是遇到了不小的难题。
就算是紧锁着眉头,也难以掩饰英俊的容貌。
顾念心砰砰的跳着,那天的情景都让顾念心里有所浮动,觉得一切都可以再重新开始,就像一年四季里冬春那样交接的融洽。虽然自沈夕送她回家后便没有联系过,好似是两人都不肯放下各自心里的自尊和骄傲,不愿地主动的低下头,而且顾念一逃离就造成了8年的空白,她更没有权力去接近沈夕了。
沈夕倚靠着的彩绘墙旁边是个充满异情风味饰品店,门面是镂空的洛丽塔风格,一开门就会触动到门上关节上的小风铃,叮铃铃的作响,像是来自远方的圣诞老人驾驶的驯鹿脖子上挂着的铃铛一样。随着清脆的铃声,顾念看见了推门而出的顾思:她提着大包小包的甜美包装,一脸兴奋的跑到沈夕面前,献宝似得将手中的战利品捧到沈夕的眼前。
两人嘴唇开开合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得沈夕捂嘴轻轻一笑,顾思则亲密的靠在他的胳膊上哈哈大笑。
“顾念顾念!”楚晓小很奇怪,顾念两眼无神,脸上带着陌生的表情,于是用手套在顾念的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啊?”
“啊……哦”顾念回过神来,淡淡的说着没事,还一边催促着楚晓小快离开,“走,我们去那里看看,有宠物店诶。”急忙的推着小小越走越远。
周末好不容易能休一次假,沈夕却被顾思的一个电话吵到这里来。原因是这样的,顾思这几天刚刚从国外回来,因为积攒了沈夕冷战的那几天的怨气,于是她放纵的释放魅力,在上流舞会上尽情的放松,无料却遇到了一个金发碧眼比他小三岁的帅哥,说着蹩脚的汉语跟顾思表白,硬要跟着她回国。顾思没办法了,主动的跟沈夕联系,说要请求他帮她演一场戏,把彼特逼回法国。
这不,沈夕还无奈的倚着墙壁,跟着顾思演一场情侣的戏。
他眸子暗了暗,余光看到了躲在细长的街灯后一副龇牙咧嘴样子的彼特。
顾思从饰品店出来,也看见了彼特,于是贴向沈夕,脸上洋溢着恋爱少女般的红晕,“他躲在路灯后面,个白痴简直!”
沈夕报以相同的微笑,身体不漏痕迹的往后一靠,保持着适度的距离,这个角度也让外人以为两人相拥。
果然,彼特又是一副要哭的表情,手指在路灯的硬壁上狠狠的划着。
“是啊。”沈夕说道,别说,彼特白皙的脸庞,蔚蓝的眼睛加上一头识别度极高的金发,真的像是个大天使,让沈夕忍不住的想要看看他更加懊恼的表情。
彼特是个外国人,能听懂的中文不过是仅仅能满足日常的需要,他看到顾思这个样子,负气之下就转身离开,满怀希望的期待着顾思会不顾一切的向他奔来,恳求他留下,这一切只是个谎言而已。彼特没想到顾思肯本就没注意到自己的黯然伤神,于是心情更加沮丧的踢着路上的石子漫无目的的在拥挤的人群中被动的行走。
噘着嘴表情写在脸上的彼特一不留神差点撞倒了人。等站定一看,只见眼前叉腰站着一个丰满的粉团子,嘴里叽叽喳喳的迅速说着一些他反应不过来的中文,他顺着粉团子蹲下的动作一看,原来地上还有一个正要起身的人。
“哦,sorry”彼特赶紧上前,绅士的伸出一只手。
“I’mok,don’tworry”顾念抬头一呆,好漂亮的金发男孩子。
“英语,你会!”彼特惊喜的说道,像是遇到老友一样热情的拍了拍顾念的肩膀,这个瘦弱的中国女孩子有一双会说话的灵动大眼,很想顾思,一想到这个,彼特的心情又沉了下来。
“一点一点啦”顾念尴尬的一笑,任楚晓小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积雪和泥泞。
看着金发男孩在发呆,楚晓小赶紧拉着顾念走掉。
彼特从顾念的黑眼睛里好不容易逃出,定神却看到那个黑眼睛的东方姑娘不见了踪影,金发脑袋来回波动,却没找到她的身影。
无果,便灰溜溜的以为是个幻觉,就摇着头打个响指走了。
晚上,等顾念心不在焉的陪楚晓小出晚饭后,回到了无人的家里:欧阳这几天不怎么回来,医院里和田昊都让他有的忙了;卢爷爷也依旧不愿回来,他跟顾念打着死贵的长途电话,絮絮叨叨的讲着一些芝麻点大的事,虽然话费让顾念有点肉疼,但是听老人精神的说着话还是很温馨的。顾爷爷怎么样了?顾念暗暗想到,不禁的担心起来。
顾念想到便去做,抬头看看表,时间刚好8点,虽然四幕垂黑,但也不算太晚。幸亏她回来没换衣服,便在棉裙子外套上一件厚卫衣,急忙忙的关灯离开。
有些记忆无论如何也是难以泯灭的,顾念不用依靠灯光便可以轻车熟路的找到地址,她打了辆车,朝着顾家住的小区快速的行驶,司机是个爱聊天的中年大叔,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转头跟顾念说起家常话来。
陌生人的相处之道就是这样,有些话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跟亲近的人说,但是遇到了陌生的人,那些难以企口的话便流水一般的倾泻出来:陌生人是掌握秘密的最好容器。
等到了小区门口,顾念道谢的跟司机说再见,然后做贼似得手心起了一层汗。她扯长了袖子,把手裹在里面,欣赏着街道旁的冬青树分散着自己犹豫担忧的心情。
站到门口,顾念抬起手指按门铃,几次抬起又落下,最后还是鼓足勇气按下了门铃。
门开了,站在门里的是一个陌生的背有些微驼的上了年纪的女人,“请问……你找谁?”
“唔…请问”顾念抬抬脚,往里面望望,“我找姓顾的”
“顾?”女人疑惑的摇摇头,想要关上门,“没有没有,你找错了,这里是孙家”
“哎哎别关”顾念将手插进门缝里,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那您知不知道原来的主人搬去了哪里?”
“原来的主人?你去问问物业吧”然后关上了门。
顾念知道,找物业跟什么都问不出来是一个意思。心情雪上加霜的不好。
没打车,顾念憔悴的顺着路沿走回家,垂头丧气,望望天,是不是自己的期待太多了?于是老天不耐烦的帮着自己打碎了几个?
回到家,刚走到楼边的昏暗路灯下,就看见楼底下面有一个黑影不时的移动,还有一个小小明亮的烟头。
顾念瞬间毛骨悚然,这附近最近治安不太好,有年轻的女孩曾经受到流氓的骚扰。
因为黑影站着的地方是自己回家的必经之路,所以顾念装作很大胆的样子,踩着重重的脚步仿佛是个大力士一般的将路面震动。
经过黑影时,顾念感觉眼前一黑,就被结实健壮的手臂搂在了怀里,她来不及细想这股淡淡的熟悉的味道,就“啊”的挣扎起来。
“现在知道害怕了?”动作停下来,一个冷冷的带着冬季肃穆的音调。顾念想,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早他还会笑的那样不谙世事那样好看。
“放开!”顾念转身正对着从黑暗里走出的沈夕,眼里是她积攒的火焰。
沈夕眯起眼睛,精光划过,“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去哪里鬼混了!”他把烟头仍在地上责问道。
顾念被问的莫名其妙,一股气也用上喉咙。像是最辣的烧酒,从胃里燃烧到脸颊,“你管的着吗!我去约会了啊,我这个年纪不应该就是要考虑结婚的吗”
沈夕没想到温顺的顾念还有这么泼辣的一面,看着她一脸的疲惫还有精心的打扮便也无名的发起火来,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度,“结婚?你现在在我面前说结婚?除了我,你到底挂着几个啊顾念”
“你无聊!”顾念一听就觉得受到了侮辱,从b镇回到s市,都快半年了,但是连顾妈妈找不到,好似自己又成了一个无根的寄居者一样,种种的委屈化成一股怒气,让她性格里的一弯温水变成了煮沸的开水,随时都有满溢的危险,“不用你管我”
顾念转身就走,气呼呼的眼中盛满了下一秒就会溢出的泪水。
沈夕太阳穴的青筋一凸一凸的跳动,“好,看看我管不管的着你!”一把拉过趔趄的顾念,狠狠揉进自己的怀里,力气大的撞的顾念鼻尖生疼,“你有病啊沈夕唔……!!”
沈夕的嘴唇狠狠的贴到顾念发出呜咽的唇上,手臂像铁一般的禁锢着瘦小的顾念,一个吻,不带温度,只是攻城略地的侵略和自我证明,顾念挣扎,泪水含着失望难过滑了下来,她觉得这个近在咫尺的人很陌生,唇上传来的凉意让她有种亲吻冰雪的错觉。沈夕不放过顾念的任何一个细节,让顾念气喘吁吁的染上了自己的味道为止。
顾念挣脱出来,她想伸出手来打沈夕一巴掌,可是看见沈夕同样以忧郁难过落寞的眼神看着自己时,心就莫名软了下来,她知道,沈夕最看不见自己哭。
没有任何反应,顾念转身跑进了楼道里,消失在沈夕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