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天似乎阴了,没有月光,乌云密布。风吹过曲水岸边的芦苇丛,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突然,芦苇丛中栖息的野鸭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扑棱棱向远处飞去,不多时一切又重归于寂静。
杨叔子心中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他躺在稻草里,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起身坐到案几旁,旁边的油灯轻轻晃动着,忽明忽暗。
杨叔子长舒一口气,皇上始终不曾前来,这让他有些无奈,原来历史的巧合真的也不多,皇上不是当年的秦王啊。
突然,外边喧闹了起来,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呼喊:“有刺客!”
杨叔子急忙站起身跑到监狱门口,抓着木条围栏往外望着。
狱卒们在院中跑来跑去,火把的光芒将整个曲水监狱照得通亮。不远处传来几声铁器碰撞的声音,半刻钟不到,又复归寂静,再没有一点声响。
又过了一会儿,宫奇手握着火把跑过来了,他站到门外,看着正一脸焦急地望着他的杨叔子。
“发生了何事?”杨叔子的声音里有些慌张。
宫奇说:“大人,夜间来了几个刺客,口里喊着‘快救太尉大人’。”
杨叔子一怔,猛跺了一下脚,说:“坏了,这是有人故意这般做的!”
杨叔子转身一屁股坐到了稻草上,声音里透着凄凉:“有人看皇上时时不曾下令处置我,故意做了这样一个局,是在逼皇上啊。我命不久矣。宫奇,记住,一定要把我给你的卷轴交给皇上,无论如何都要交给他!”
宫奇听到杨叔子的话,心中一惊,忙问:“大人,此事您能看透,想必皇上也能看透,这分明就是有人陷害大人。皇上说不定明日就会来这里的。”
“不会了,不会了,”杨叔子摆摆手,头低了下去,说,“皇上本就忌惮我,嫌我太过强势,如今又有人打着我的旗号来劫牢,皇上一定更加对我产生猜忌了。对了,宫奇,今夜的刺客可有活口留下?”
“有的,抓住了两个,其余的都被杀了。”
“那就是了,这些人明日就会做出是我的人的口供。哈哈,做得可真绝啊。”杨叔子已经知道是谁人做的了,就算不知道,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宫奇沉默了下来,狠狠演了一口唾沫,心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大人,要不……”
宫奇抬手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姿势。杨叔子看得一笑,说:“不必了,就算你这样做了,他们也还有后手的,再说为我一个将死之人又何必把你的命搭上,你只要帮我把我交待给你的事做完,我就感激不尽了。”
杨叔子也不曾想到在此处还能遇到一个这样忠心的人,甚至甘愿为自己去冒风险。
“好吧,大人,我……还能做什么,您尽管说吧。”宫奇知道那些刺客已经连夜送往了典刑司,纵是自己要去杀他们也是难于登天,只是如果杨叔子让他去,他一定会去的,他打心底里敬佩杨叔子,不愿意看着如此股弘之臣落得凄惨下场。
“没了,你只要帮我做完那些事就行了。”
宫奇看杨叔子谈性平平,抱拳后离开了。牢房里彻底安静了下来。杨叔子吹灭油灯,紧紧靠着石壁坐着,刺骨的寒意渗进了骨髓里,他却恍若未觉,就那样坐着,像雕塑一样。
桓胜一如往常还在书房里翻看着书架上以前放上去的卷宗,越翻心里越觉得钦佩父皇和杨叔子,早前的那些新法虽然苛刻,却是让整个王朝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他的心里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不应当将杨叔子抓起来,他相信杨叔子不会威胁自己的,再说父皇可以做到君臣不疑,他又为何做不到呢?
可是桓胜转念一想,如果杨叔子还在,那自己所有的功绩都会被他的光芒掩盖下去,这让他难以接受。谁不想成为千古一帝呢?谁又不渴望青史留名呢?
桓胜的心里矛盾至极。
突然,一支箭快速飞来,擦着桓胜的面颊飞了过去,桓胜惊得半晌未动,脸上有些疼,伸手一摸,指头手有血。
“有刺客!”桓胜跑出书房,喊声惊动了禁军,一队队铁甲卫士冲了进来,将桓胜团团护在中间。外边更是被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见院子里站着十多个一身黑色紧身衣,面带黑布包裹的人,个个手里握着柳叶长刀,其中一人手中拿着弩,正在往上面安装弩箭。
桓胜看到那人,又摸了一下被弩箭划伤的面颊,怒从中来,大喝一声:“给我杀,留一个活口,其余的尽皆杀了!”
“是!”铁甲卫士挥动手中的长戈,缓缓围拢了过去。那些人黑衣人背靠背聚到一处围成一个圈子,明显训练有素。
终于双方交上手了,一阵金铁交鸣,不到半刻钟,黑衣人明显有些招架不住了,其中有一人大声喊到:“快,想办法杀出去,只要有一人活着,就一定要给我们报仇雪恨,诛杀昏君,解救太尉大人!”
桓胜听得此言,心里一惊,莫非还有人前往曲水监狱了?曲水监狱守卫不多,不知能否守住,若真如这儿的黑衣人,多半是守不住的,这里只有十多个,却已经杀了近二十个禁军了,他们虽然受了伤,却无一人战死。
桓胜甚至心中已经想着杨叔子被救走了,不甘却又无奈,心中只得想着,算了,走了就走了吧。
终于,又有十多个禁军躺下后有一个黑衣人被乱刃砍成了重伤,倒地不起了。桓胜这才有些放松了下来,他们也不是铁打铜铸的,他们也会死的。
又是一刻钟,十多个黑衣人被杀了九个,两个重伤,眼看也快要死了,其中包括那个射箭的。桓胜走下去,从旁边捡起一把带血的长刀,朝着那人身上连砍了十多刀,气喘吁吁地将长刀扔到了一旁。
“把那两个活着的送到典刑司,告诉樊世壁,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让他们吐出是何人指使的,连夜就去审讯,明日朕就要知道!”
院子里被人不一会儿就打扫干净了,一点血迹都没有留下来。只是桓胜有些后怕,叫来太监收拾了案几和书架上的书籍搬进深宫去了。自此这个院子彻底荒弃了下来。
此时皇城门外来了一些人,因着天色昏暗,看不真切,其中似乎还有两辆马车。
“城上的,此处有黑旗令要前往皇城,速速开门!”
城上的守卫听了,急忙用火把向下面照了照,果然领头一人手里握着一杆黑旗。此黑旗令不到紧迫之时轻易不会出现的,黑旗令一出,所有城池、关卡不得随意盘查,只需放行即可。
“开门!”
皇城大门在一阵轰隆隆的声响里向两旁打开了,一行人匆匆进城,朝着皇宫方向驰去。
这一夜皇宫注定不平静了,到处有人走来走去,桓胜的母亲敬皇太后听到消息,急匆匆地赶过来了。桓胜刚搬到寝宫,敬皇太后还未进门就大声问着:“这都是干什么吃的?皇上怎么会在皇宫被人行刺呢?宫门边的那些侍卫都在干什么?”
桓胜迎出门去,扶住母亲,说:“母后,我没事,您放心吧。”
敬皇太后看着桓胜脸上的伤痕,顿时觉得有些心疼:“疼吗?我的孩儿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呐,这种刺客就应该夷灭九族才好!”
敬皇太后拉着桓胜的手,走进皇上的寝宫,跪坐到蒲团上,又是一阵寒暄,听着桓胜说起今夜遇刺的经过,只觉得全身都在战栗,一阵后怕。不禁眼泪涟涟。
“不如不做这个皇位呢,谁知道坐上大位却又如此凶险之事发生,”敬皇太后声音哽咽着,“早知道我们娘儿俩就出宫去,随便找个地方,怎么也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
桓胜轻握着母亲有些颤抖的手,说:“母后,你看我这不是高高的吗?孩儿福大命大,不会就这般死在刺客手里的,孩儿还要给您养老送终呢。而且父皇也许还在天上看着了,我还要努力把持好朝堂呢。”
“你这小子啊,”敬皇太后戳了戳桓胜的额头,无奈地说,“以后就好好住进这寝宫来,别去你父皇住的那院子了,你看看那些守卫,简直都是一群饭桶,关键时候一点用都没有。你好好过问一下,不然真当这皇宫内院是个人就能进来了。”
“是,孩儿知晓了。”
桓胜送走了敬皇太后,正准备宽衣睡下。门外又传来内侍的声音:“皇上,曲水监狱有守卫前来,说有大事禀告。”
桓胜一听到曲水监狱来的守卫,急忙披衣下床,还未开门,就大声说:“带他们去偏院等着,朕马上就来。”
“是。”门外的内侍应了一声,离开了。
桓胜急急忙忙穿戴好衣物,来到偏院,两个黑色铁甲兵士刚要行礼,就被桓胜叫住了。
“杨叔子可在?”桓胜有些焦急,这是他此刻最为关心的事情。
“皇上,还在。”
听得甲士之言,桓胜心里顿时放松了不少,说:“说一说情形吧。”
两个甲士相互补充着将曲水监狱有人劫狱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桓胜觉得有些奇怪,前去劫牢的居然只有五个,而且不似刺驾来的那般训练有素,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那两个刺客呢?”
“已经送去了典刑司。”
桓胜让两个甲士下去了,然后又回到寝宫,宽衣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