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闷的雨声中,这两个字清晰地凿进顾从燃的耳蜗。
许沉河的低喃混在这场雨中,给他带来的打击程度凶悍得像是要把他的心脏都砸穿。
但顾从燃眼下已经管不了多余的事,他的身心都系着许沉河的安危,抽出手从裤兜摸过手机开启照明模式,屏幕朝内插在胸前的口袋内,托着许沉河的腿弯迈出门外。
他伸腿将安全系数降为零的门板踹上,考虑到天气因素,他径直走到对面屋顺手捞了件大衣搭手臂上。
许沉河的体重在男性当中不算重了,但背着个百来斤的人下楼梯还是有点吃力,偏偏处在半昏迷状态的许沉河似乎为确定有人存在而间隔性地喊一喊唐随的名字,对顾从燃的冲击更是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力气在砸门的时候就已流失大半,顾从燃剩余的力气分布在承托许沉河的背部、稳住对方的臂膀以及支撑两人重量的双腿上,已无法顾及纠正许沉河的错认,代替唐随将安全感笼罩在许沉河的周围:“在呢。”
楼下电房围了几个维修的人,捏着手电筒到处扫着光束。顾从燃避开喧闹,把许沉河放到地上又横抱到身前,期间许沉河睁了睁眼,一线暗光恰好从顾从燃脸上溜走,随后他扬开大衣盖住许沉河的上半身。
视野被遮罩时,许沉河听见世界嘈杂中钻进一个熟悉的声音:“空气有点闷,先忍耐一下。”
车停在道旁,顾从燃冒雨踩着一地飞溅的水花稳步过去。雨天的路面吵嚷忙乱,闷热潮湿的天气里高分贝的鸣笛徒增人们脸上的不快。
为免道路外侧危险,顾从燃踏上绿化带打开后座的门,刚弯下身,车后绕过来一街车停在他面前。唐随眼熟顾从燃的车,接近了看果然是本人,他推起护镜,问:“出什么事了?”
顾从燃眼尾觑向唐随,须臾后收回来把昏迷的许沉河抱进车里,扯下他身上被浇湿的大衣:“停电,他可能摔伤了。”
唐随心一紧,偏头看去确认车里坐的是紧闭着双眼的许沉河,下一秒顾从燃就甩上车门绕向主驾驶。
“靠,怎么突然这样,”唐随情急下立做决定,“大路红绿灯多,抄小路去医院吧,我走前头。”
当下也只能如此,顾从燃顺了把打湿了的额发,发动车子踩上油门跟上前方的唐随。
医院终日弥漫着呛鼻的消毒水味,来往的人群神色匆忙,取药大厅的广播感情冰冷地念读病人的姓名。
大门闯进浑身湿透的男子,由他双臂托着的人陷在不清醒的状态,乱发下那张脸让经过打量的路人顿感熟悉,却因了过分苍白的面色而让人搜寻不出相关回忆。
“这边。”唐随领顾从燃去分诊台,让护士检查过许沉河的生命体征后被安排了外科科室。
前面还排着人,顾从燃紧张许沉河,心从砸门的那一瞬就没再放下来过。他才发觉许沉河对他的疏离并不算可怕,他更担心许沉河人身出什么意外,凌驾于无法挽救的感情之上的,是一个人永远的离去。
坐在科室外的长椅上,顾从燃抬手想碰一碰许沉河的脸,刚要贴上便停了手。他的手掌内外皆是汗和雨水,触碰只会弄脏对方的脸。
何况……许沉河说被他触碰很肮脏。
唐随交完费用回来,泄愤地在顾从燃小腿上踹了一下:“你也累了,把人交给我吧。”
一遭下来,顾从燃双腿都是麻木的,那施加在自己皮肉上的力道不足自己当时踹向唐随腹部的五分之一,他便知对方根本没用力:“我不累。”
“你不顾虑自己,也得顾虑下许沉河好吧?”唐随把缴费单子塞包里,“你满身水地贴着他,他能舒服吗?别到头来啥事儿没有就得了个感冒!”
唐随所言不是没道理,在顾从燃犹豫之时,跟前的人俯身从他怀里把许沉河接了去,再熟练地理好了怀中人乱糟糟的头发。
臂弯空落的感觉就像,他的心里燃起一团怒火,却被人按在地面化成冰凉的死水。
偏巧他还无计可施,因为许沉河一路上念叨的都是唐随的名字。
顾从燃扯松贴在脖子处让人窒息的衣领,抬臂看了下时间:“许沉河能暂时托付给你照顾么,我回一趟他房子,看看电路修好没有。”
唐随压根没看他,低头摆正许沉河的脑袋让人靠在自己的胸膛前:“托付这词就免了吧,照顾他是我的分内事。”
对方的态度让顾从燃道不出感谢的话,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带点哀求意味的警告:“希望你别趁他不清醒吻他。”
渐大渐小下足十二个钟的雨终于停了。
顾从燃驱车回公租楼,隔远便看见电房已经没人了,各楼层亮着或明或暗的日光灯。拾级而上,台阶被踩下一个个带水的脏鞋印,到八楼时,鞋印上的水渍几近于无。
灰白的墙壁到处都贴着打广告的牛皮癣,顾从燃撕下一张,打电话喊锁匠上门修好了许沉河那屋的门,将新配置的钥匙揣自己兜里。
先回屋将大衣扔进洗衣机,顾从燃洗了个澡,再到许沉河那边检查有否重要物品的遗失。明朗的灯光下,他得以好好观察许沉河这半年来所居住的小地方。
一室一厅的公租房才四十来平米,格局和他那屋相同,但这里明显更充斥着生活气息。客厅和房间都没有被翻动的迹象,顾从燃清楚自己这时就该退出去了,可将他所包围的那股属于许沉河的淡樱花香却挽留似的拽紧了他的衣角。
放眼四顾,沙发上方的LOMO照片墙景色绮丽,小书柜中排列的书籍夹着荧光的小标签,茶几上搁着两包许沉河爱吃的零食。许沉河喜欢的事物从没改变,唯有将他生生剥离出自己的生活,哪一个角落都不存留他们所共有的印记。
顾从燃帮自己找了个给许沉河带身份证的借口,按照对方以往放东西的习惯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钱包抽出卡片。物归原位时他禁不住朝抽屉里的物品多看了几眼,意料之外地瞧见了一件熟悉的首饰——
顾从燃被碾压成泥泞的心砰咚砰咚地活跃起来。
既悔恨又难以名状地喜悦,他把那只镶钻的小鸟吊坠捻起来握在手心里,将自己的体温传达至它身上,仿佛这样就能温暖它在那个雨夜被抛出窗外、坠落在黑夜中的冰冷躯体。
放轻动作把小鸟放回去,顾从燃拿上许沉河的手机和证件,锁好门踩着一个个未干的鞋印又奔下楼。
车轮碾过积水的路面,顾从燃在飘浮着叶香味的公路上加速行驶,沿原路返回医院。找到外科科室没寻见人,问过路后他冲向住院部,一间间病房看过去寻见对应房号,他才按捺住狂蹦的心,装模作样在门上敲了敲。
他的动作仅旨在礼貌提醒里头的人有人要进,继而轻手轻脚推开门,一进去便和靠在床头的许沉河对上了视线。
相比几个小时前,许沉河现在的精神状态要好得多,就是一身宽松的褪色病号服和包扎了白色绷带的腿和手臂使人显出几分憔悴。
四人病房里只住进了许沉河一个,四壁纯白的空间和雨后的夏夜一样透着让人不舒服的凄冷。受过惊吓的许沉河唇色略浅,被唐随一勺勺地喂着热粥,撞见进门的顾从燃,他突然别扭地跟唐随说饱了。
“等下可别喊饿。”唐随就着许沉河含过的勺子把剩余的粥舀着喝完了,看得站在门边的顾从燃沉了脸。
把塑料碗勺扔进塑料袋,唐随拎起袋子起身:“我到外面扔个垃圾,你们慢聊。”
“唐随——”许沉河慌忙喊住他,后者冲他抛了个眼色:“有什么事喊我进来,不过我料想这位哥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唐随贴心地为他们带上了门,门锁咔哒咬合,顾从燃立在原地没迈步子,盯着目光偏向窗外的许沉河发问:“你很怕我?”
许沉河不吭声,但压在被面上的手将被单攥出几道小小的褶皱。
顾从燃也仿佛被捏紧了心,在发现那只小鸟仍被许沉河妥善保护时的欣喜心情于此刻缓慢地落回原地。他以为许沉河对他们的感情还存有一份念想,面对对方近似厌恶的态度才大悟一切可能只是自己的臆想。
毕竟经历多次失望后,许沉河在最需要陪伴时再不会由心而生地喊出他的名字。
带走那只小鸟的初衷也大概只是不想让自己察觉他是怎样卑微地把小鸟捡回来。
从赶来的路上,到进门之前,顾从燃积攒在心底的一堆想要对许沉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只问了两句最关心的:“身体还好吗?医生怎么说?”
窗外并没吸引人的景色,许沉河收回视线的时候竟然露出丝念念不舍,然后这丁点儿神情在看向顾从燃前便从他眼里消失了:“关你什么事?”
顾从燃奔波多时的双腿险些站不住,他靠近些刚要拖病床旁的木椅坐下,抬眼瞟见许沉河小幅度缩起的腿,怕对方牵扯到伤,顾从燃又认命地退回原来的位置:“你告诉我情况,好让我放心。”
许沉河垂了垂眼,放在顾从燃身上的视线又撤走了:“在我离开你的那一刻起,你不是早就该放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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