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居很大,从大门到正厅要经过两个角门,三个回廊。
刚到正厅不久,从门外陆陆续续的走进来几名侍女,手里托着雕花红木食盒,每个食盒皆有两层,她们分列站在两侧,这时,两名小厮抬着直径有两米的圆桌进入偏厅,在圆桌上铺上一层绣有金器的淡黄色桌布,摆上几个食具,方才退下。
“天色不早,用膳休息罢。”顾桦不等顾乔回答便去了偏厅。几名端着食盒的丫鬟有序的将食盒里的菜肴一个个的端到圆桌上,等最后一道菜上完之后,向华冲福了福身,退出了门外。
看着顾桦的我行我素,顾乔撇撇嘴慵懒的摆摆手,说道:“先前小九在街上买了梅花糕,还不饿,我你们吃吧!我先回房了。”说完也不等顾桦回答,径自离开椅子向门外走去。
华冲一愣,偷偷瞧了眼顾桦,从身后侯着的丫鬟中指出一名,“将小姐带到房间。”
顾桦扫了一眼华冲,望向小九,“你也吃饱了么?”
小九毫不客气的坐下,不等顾桦起筷,
嘴里就塞了满满当当的食物。
“她无上补租么一贯刺无反,不哟腻她。”她晚上不怎么习惯吃晚饭,不用理她。
很明显的敷衍的借口,但顾桦却不知该如何的反驳,毕竟自己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有血缘的陌生人,或许自己这个亲哥哥还不如这个叫小九的护卫那么了解她罢。
顾桦一阵沉默,慢慢的吃了几口之后便擦擦嘴,离席去了书房。
小九侧头望着顾桦离去的身影,轻笑一声,又投入到“消灭”大军中。
“嗯~这鸭子烤的不错!”
“脆皮稣也不错~”
……
顾乔静静的跟在丫鬟身后,月光柔柔的洒下,一半阴影一半明亮。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前方的丫鬟急忙回头,十七八岁的模样,弯弯的柳叶眉,略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有些可爱。
“小姐,奴婢浣夏,小姐喊奴婢贱名便可。”浣夏慌忙的福下身,被顾乔的一句“姐姐”吓得不轻,生怕自己因此得了责罚。
顾乔不在意的一笑,黑曜石般的眸子流转着浅浅的光华,温柔的笑靥在月光的亲吻下,纯洁的像个天使,浣夏不由得看呆了。
“嗯,浣夏,名字真好听。”声音清脆柔和,带着温暖人心么魔力。
浣夏脸微微一红,说出的话也磕磕绊绊的,“是,是公子取的好。”
“公子?是顾将军?这间宅子不是华冲管家的么?”顾乔疑惑的问道。
“这间宅子是华管家名下的,仆人们也是这样认为,不过一直是公子的人在……”浣夏突然闭上了嘴,迷离的神色挣扎着恢复了清明,迷茫的望了望顾乔,随即深深的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呵!还挺忠心的。
顾乔自然的抚了抚袖子,神色疑惑的向浣夏问道:“怎么突然停下了?”
浣夏一愣,这才发现不知怎的自己已经停下了步子,而且就很不礼貌的堵在顾乔的正前方,慌忙的跪在地上。
“小姐!小姐请赎罪!奴婢,奴婢……”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只一直的认错,连她自己也纳闷,只感觉大脑有一瞬间空白,仿佛灵魂不受自己的控制而脱离肉体。
“没事,或许是想事情出了神,赶紧起来吧!不是要领我去房间么。”顾乔亲切的拉起浣夏。
浣夏不敢直视的轻声应下,继续向前带路。
顾乔看着浣夏越发谨慎的背影,心里不由的思忖起来,宅子是华冲的,一路走来,宅子里的仆人看见华冲都恭敬的行礼,却对顾桦视而不见,好似从未见过一般,顾乔也曾以为是顾桦特地吩咐下去隐藏自己身份,可在刚才,设宴摆饭,那些仆人在做这些事前都曾用眼神询问华冲,这是主人家和仆人之间在设宴招待客人的默契,不是一天两天的命令就可以形成的,所以,顾桦应该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宅子,可第一次来这个宅子,又怎么会那么熟悉,而且这些仆人虽然都对顾桦视而不见,但细心的顾乔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妥。
譬如,经过回廊时,旁边打灯笼的小厮走在顾桦身侧是恭敬卑微的神态;进入正厅时,侯着的侍女在顾桦进门的一刹那,朝他轻微的点了点头,这是一种安然无事的暗示;再者,就是顾乔眼前站着的丫鬟浣夏,模样可爱,行动间恭敬有礼却暗含习武之人特有的步伐,脸颊微红,在催眠术下,眸色只是稍稍迷离便立刻恢复清明。顾乔心中微叹,只不过顾家的一个外宅,内里就如此多的道道,不知帝都的顾家本家会是何种模样。
“你们公子经常来这里么?”
“回小姐,東居是我家主人歇脚的地方,偶尔会经过这里。”
顾乔撇撇嘴,不再问她,自己所说的“公子”和她家“主人”分明是两个人,就算问也得不出正确答案,看着浣夏可爱的面容下疑惑的神色,顾乔深深觉得自己的催眠术还不够火候,还好自己先实验了一下,不然若是以这样的水平对顾家那帮人精那简直是要作死的节奏。
终于到了顾乔所住的厢房,浣夏的任务也到此为止,望着顾乔进门,方才转身离开。
顾乔坐在外间的榻上,从榻边的小圆桌上端起茶杯,放在鼻前细细的闻着茶香,却不喝一口。
精致的香炉里是不知名的香料,似绵似柔令人全身放松。
外间侯着两名丫鬟,从外间左侧向里去便是休息的内间,隔着重重的帘布,只从缝隙间能看见那华贵的床一角。
跳动的烛火隐藏在精美的笼中,照得顾乔的半边侧脸忽明忽暗。
圆润的手指轻点茶盏,在点了第十二下,外间的门被轻声扣响。
“小姐,顾公子请您去书房。”
顾乔拿着茶盏的手微顿,秀气的眉头微皱,这个时候怎么会是他?
“可知是有何事?”
“奴婢不知”。
顾乔想了一会儿,吩咐侯在一旁的丫鬟边儿,“我去去就回,若房内有什么动静,只当做没听见。”
不顾边儿的惊诧,起身出了外间。
顾乔虽然与顾桦相处时日不多,并不算很了解,但像顾桦这样的骄傲的人是不会在被人那样下面子之后又来找自己的,除非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顾乔向身旁的传话丫鬟问道:“他真的什么也没说?”
传话丫鬟穿着宅子里丫鬟特有的青色荷花边的衣服,身材娇小,头恭敬的低垂着,只看见清秀的侧脸。
“顾公子说小姐到了便知道了。”说罢,躬身领着顾乔向书房走去。
书房位于前院正中,顾乔虽没有去过对那儿并不熟悉,但也知道,那是商议事情的地方,顾桦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这么晚来喊自己,而且还是在自己不买他帐的情况下。
顾乔虽心下疑惑,但还是跟在青衣丫鬟的身后。
天上的月亮被云层遮掩了一半,先前七专八转的回廊渐渐消失在身后,取代的是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婆娑的树影在地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斑点,淡淡的甜味若有似无的飘散在空气中,风一吹,消散的无影无踪。
顾乔透过树的缝隙看乌沉的天空,纤细的手指将略微有些凌乱的发丝捋在耳后,缓缓的停下了步子。
或许是察觉到顾乔的突然停步,青衣丫鬟提醒道,“小姐,顾公子在书房等你。”
顾乔注视着传话丫鬟略带薄茧的手指,指着一旁来得正盛的琼花,命令道:“替我将那花儿摘下。”
并没有突然被命令的不悦,只是稍微楞了楞,青衣丫鬟再次恭敬而平静的说了一次,“小姐,顾公子在书房等你。”
顾乔不理会青衣丫鬟,走到那琼花枝旁,纤细的手指轻描花瓣的轮廓,轻点花瓣上晕染开的红点,红润的朱唇轻启,温柔缱绻的话语却暗含冰冷的锋利。
“只怕等我的不是顾桦,而是埋伏的刺客吧!”
青衣丫鬟诧异的抬起头,疑惑的睁大了双眼,不明所以道:“小姐在说什么?奴婢不明白!”
顾乔撇了撇青衣丫鬟无辜的脸庞,白皙如瓷的肌肤在月光的轻抚下泛着淡淡的光,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满是漫不经心。
“我一开始也以为你是真的被顾桦遣来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顾桦的身份。”话语一顿,纤细的手微微用力,“咔嚓”一声琼花枝被顾乔折了下来。
“可是刚才看见这朵琼花我就知道,我疏忽了。”将花放在鼻尖轻轻的嗅着,乳白色的花瓣上鲜红一点为这洁白添了分妖娆,顾乔戏谑的弯了弯眸子,笑道:“你闻,这空气中的味道,虽然已经很淡,可这瞒不过我,你应该就在这儿杀了真正的传话丫鬟吧!”
味道虽然淡,但隐藏在泥土之下和漂浮在空气中的血气,又怎么会瞒过从尸堆里爬出来的顾乔。
“而且,你的气息也出卖了你,作为杀手,有一套独有的呼吸方式,而你居然也不掩饰,该说你是愚蠢呢还是盲目的自信呢?”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什么味道啊?什么丫鬟啊!奴婢实在不知啊!”青衣丫鬟一直恭敬放在身前的手指轻微颤抖,好似被误解的紧张无措,清秀的脸满是不解和对顾乔的担忧。
顾乔不语,嘴角轻轻勾起已成一种随时随地的习惯,黑曜石般静谧的眸子如古井般深不见底,轻巧的把玩着枝条,举手投足间淡淡的杀气随着动作的加快若有似无的缓缓渗入到青衣丫鬟的四肢百骸。
“原本,只要你承认,我也不想打草惊蛇,要知道,这种杀人游戏最无聊了。”
青衣丫鬟的脸色忽得变得很难看,顾乔轻蔑而无所谓的眼神实在刺激了她,再也维持不了无辜的清白丫鬟模样,眼神狠戾的扭曲着,周围的气息也发生了质的变化,杀气充满在青衣丫鬟的眼底。
“呵,就算如此,你又能怎样,别忘了,你只是一个人。”
顾乔突然笑了,漂亮的眸子细细的眯起,如水的红唇邪肆的咧开,碧青色的纱衣无风自动,就连空气的流动都不正常的扭曲。
“终于不装了?是啊!我的确是一个人,不过那也足够了。”
青衣丫鬟身形一顿,压下心头涌动的真气,苍白的唇微微颤抖,怒气充斥了她的眼睛,可内心深处却无法抑制的想要退缩,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在笑,明明没做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想要颤抖,想要逃避,想要离开她的视线!
“你别太狂妄了!就算你很强,也不能以一敌十,到时候你又能怎样!”
时间的流动在此刻异常清晰,青衣丫鬟甚至都能感觉到对方无形的杀死割破自己血管的声音。
“不怎么样,只是想杀了你而已。”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黑曜石般的眸子闪过一丝久违的熟悉感。
青衣丫鬟惊恐的瞪大眼睛,只在一个闪神间,却见原地已没有半个人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个梦,周围静的出奇,青衣丫鬟看着静寂的周围,强制镇定道:“即便你知道了那又如何,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么!那你也未免太小看了!”
依旧如死一般的寂静,浓墨般的夜,无风无云,只有空气中那飘散不去的血气萦绕其中。
青衣丫鬟攥紧了拳头,在原地不停的转身,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情况,那么大的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她一定是躲在这里的哪个角落想给自己一个出其不意,可是,为什么自己没有听到呼吸声!她怎么可能就这样不见了!自己是要杀她的!她逃走了么!
突然,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从树林深处飘散而来,鼻子也变得粘稠起来,青衣丫鬟猛地转过头,呆呆地望向血腥气飘出来的方向,那是刺客埋伏的地方!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快要冒出来,却承受不住似的硬将它按回角落。
耳旁传来轻而浅的呼吸声,淡淡的馨香夹杂着血气扑鼻而来,轻柔而温和到诡异的声音宛若死神来临,青衣丫鬟绷紧了神经,瞳孔不由自主的放大,苍白的脸色宛若死去。
“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