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皮囊皆虚妄,未见她颜却入骨。
一寸红绸一寸情,千求万叩换不回。
他本是冷漠的剑修,眼睛竟然有些红,看着那付之一炬的竹林,凝视着那癫狂女人。
“大师兄!你是这天下最强的剑修!可是你却爱着已经死了的人!你是魔怔了!这妖孽让你入了魔!我帮你把她烧去啊!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癫狂的女人在大雨中高嚎着,看着烧为灰烬的竹林,疯了般的笑着。
“来人!把卢怡拉下去。”
剑修未发一言,身边的小师弟张和却忍不住了,他自小跟在大师兄身边,怎么不知道这竹林,这竹林的每件事物,每本书籍都是大师兄的心尖至宝,如今竟然烧没了,这卢怡就算是大长老的女儿,怕也活不成了。
“卢怡,哈哈哈哈,卢怡!我卢怡从及笄等到现在,入不得你那空无一人的洞府,得不到你施舍一分一毫的垂怜,就算是父亲压你!这偌大的凌云峰,上上下下只叫我卢怡,苏鹰扬!你被妖孽迷去了心智,她不过就是已经死了的人,你是中了她遗物的妖术!我将她的东西都烧去了,你看看我啊。。。”
苏鹰扬薄唇紧抿,黄昏下的余晖让他的棱角更为清晰,他的容貌太过高不可攀,只能仰视,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容貌实在是太好,所以才有那么多名门闺秀拖着婚事,只等他松口续弦。
不管他此时的情绪波动再怎么大,还是那冷酷无情的性子,长袖一挥,极其冷漠道,“送进惩戒堂。”
几个雨中候着的弟子立刻向前,手脚麻利的拉住卢怡。
“苏鹰扬!”卢怡那原本娇美的容貌出现了狰狞的表情。“那穆月白有什么好!你竟然仅仅为了她的遗物把我投入大牢!”
苏鹰扬转了转手中扳指,他本就是极冷的性子,为掌门之后,整个人更是冰冷到不似凡人,若说他还存在这一丝人情味,那便是他住在这竹林,看着穆月白的书摘。
如今,这穆月白的事物也随着这一场大火消失殆尽了。
张和当然知道,大师兄这是动怒了,连忙道,“还不快把嘴给她捂上,快点拉走!”
“是!”
苏鹰扬沉默不语,只是看着那化为焦土的竹林小苑。
张和对他的习惯了然于心,“大师兄,今晚怕是不得宿在竹林小苑了,不知……”
“照旧”
张和有些愣住,“大师兄,这里已经变成了焦土。。。”
“我说了,照旧。”苏鹰扬言罢,便不顾那一地灰烬染黑了他的锦鞋,走进废墟中,哪怕是现在,他也依旧是那么冷静自持。
他蹲下,从灰烬中翻出发光的锦盒。
张和心中也有些涩然,这是文南国进贡的国宝,宝盒和盒中夜明珠本为一体,大师兄却命人将夜明珠镶在了宝盒外,而其内放入了穆月白的手记。
这宝盒水火不惧,刀剑无用,锦盒其中的书也便毫发无损了。
苏鹰扬拿着写满穆月白日常生活的手记,不禁自嘲一笑,是啊,他也觉得自己中了蛊。明明穆月白已经死了,她却跟着了魔一样。
穆月白,虽说是在修仙界名声不好,却也是氏族子弟,传言她降生之时,天上云彩聚成了一只瑞兽模样,那瑞兽凤翅,凤头,却是龙尾龙爪,掌门师叔不远万里,找到这个林间故而,便赐名这位女孩为穆婫凤,字月白。
她在众人眼里是妄想的,是恬不知耻的,只有他知道,若不是他一直回应和默许,又有几人能真正近他身?
穆月白的手记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直到现在,他才了解真正的穆月白,可待他情深,佳人已早逝。
张和连忙吩咐搬一张软塌来,大师兄就算要就寝在这灰烬中,也不能睡在地上啊。他看着沉默不语的苏鹰扬,心中也是酸痛,他是看着大师兄一步步走到这个地步的。
大师兄心中所想,他略知一二,这卢怡也当真是不长眼色,竟然拿竹林小苑作伐,这不是拿刀子往大师兄心尖捅吗?思及此处,对那卢怡更是恼恨了几分。
“都退下吧。”苏鹰扬屏退所有人,躺在灰烬之上的软塌上,手握穆月白手记,抬头看那满天繁星。
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剑尊,却是这世上我寂的人,这天下没有他不可得,可他最想要的,却已不在世上。
庄生梦蝶,谁是庄生?谁又是那只蝴蝶?
苏鹰扬拨开一层层红绸,有些愣住。
她的鲜活是画不出来的,再怎么高超的画师,都是画不出来的。窗外的月光映入卧榻,晕染在穆月白的身周,纱衣朦胧,让她变得可望而不可及,就像是雪山上的雪莲在艳艳红霞中盛开,肌肤胜雪,朱唇若花,长发散着,眼神中带着懵懂。
而那鲜活的穆月白缓缓起身,透过红绸看见他,顿时一愣,拢了拢衣襟,瞪大了眼睛。可在苏鹰扬的眼里,她却是双目含情,眉眼带笑,似是诧异,又带着一丝探究,脆如玉碎的声音轻声问道,“你是谁?”
苏鹰扬却从未想过,自己的梦能如此清晰,竟然可以梦到如此的穆月白。
“苏鹰扬。”
他并不想就此中断这个梦,竟然有些可笑的想,这难道是上天让他失去竹林小苑之后,给他的补偿。
若真是补偿,能看见活生生的穆月白,他付出再多代价也在所不惜。
“咦?”穆月白微皱眉头,“不对吧,你是大师兄?不是出去游历了吗?大师兄可不在这里……”
穆月白嘴上这样说着,坐在床上却是痛定思痛,自己刚及笄,现今就有如此臆想,想象力还如此丰富,竟然是自己见都没见过的绝世美男。
这男子面容不说,光是那双眼睛,似是要把人的魂魄吸走一般,还好自己意志算是坚定,要是寻常女儿家,看到他还不真的要误了终生。
“我并非撒谎,你如今这般样子,是刚及笄?”苏鹰扬声音略微沙哑,这铺天盖地的红绸,她如今身量,与自己收藏的穆月白及笄图倒是相似。
她也曾被掌门师叔当做亲女一样,受着万千宠爱。
“你是来庆贺我及笄的吗?”穆月白侧目望着他,忍不住多与他多说几句,一边唾弃自己被美人所惑。
苏鹰扬神色淡淡,浅褐色的眸子像是让人迷惘的旋涡,他并未答话,看向穆月白的目光却越来越认真,像是要把她的一颦一笑都好好记住,以便自己梦醒后,将她临摹出来。
“你手中是什么?是贺礼吗?”穆月白见他不答,看他如此我傲,心道这等容貌,有些脾气也是应该,能在梦中相见,也算是奇妙的缘分了。
苏鹰扬低头看向手中,才发觉,自己竟然将穆月白的手记带入了梦中。
“你确定要看?”这书中有你一生爱恨宿命,梦中的你如此无忧无虑,他不忍。
“当然要看啊。”穆月白心想这一切在梦中,也没那些拘束,也顾不得自己没有穿好衣服,跑了过来。
少女的身材纤细娇贵,像是一只小猫儿跳下了床榻,向他凑过来,巧笑吟吟的拿过他手中的手记。
她拿的轻巧,而苏鹰扬却是以极大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未将她拥入怀中,捂在心口,永远的藏起来,只属于他一个人。
穆月白却没有察觉,夺过手记定睛一看的一瞬,她愣住了,这是她随身的东西,翻开,上面的确是她的趣÷阁记,却还有另一个人的批注,记录着另一个人的喜怒。
穆月白抬头,这才发现这个男人如此高大,眉眼寂寥而深邃,薄唇紧抿,骨子里透着贵气和傲然,可如此冷淡的一个人却对着她笑的和煦。他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自己,似是在看这世间他唯一放在心上的瑰宝,她那话到嘴边又咽下,不好意思的低头看着手记。
这般深情,定是看错了吧。
这书上她写过的,没写过的,都有,而且越看越心惊,血淋淋的未来,就这样被人递到了她的手中,瞬间,那手记中的记忆如潮水涌入她的脑海,让她头晕目眩。
苏鹰扬有些担忧的轻扶她的肩膀。
过了许久,穆月白再抬头,已是带着剑修的威压。
“你便是我未来的夫君?”
苏鹰扬哑然失笑,看着穆月白微微偏头,知道她硬压下心中的愕然,对自己的结局并未有什么态度,倒是质问起他来了。
他抬起手,为她拢了拢衣衫,穆月白一时间也未反应过来,只能感到他微凉的手指不小心碰触她的脖颈,慢条斯理的为她拉好衣衫。
穆月白退后几步,倒也有点不相信这仅仅只是个梦境了。
穆月白从手记中的只言片语,抬头看他。
苏鹰扬看着她的一颦一笑,心中有些刺痛,是啊,若不是他是个没有心的木头,他定能与穆月白白头偕老,他人万般筹谋,致使早已错过。
“你这幅惺惺作态又是给谁看的?我这书摘写的都是万般苦难,写到一半竟然戛然而止,莫不是……不得好死……”
这话让苏鹰扬双眸发红,“不许你这么说。”
“还不许我这么说,你此番入梦见我过的好,给我添堵来了?不过也好,若我在梦境早知你这般不堪,也早早断了师父乱点鸳鸯谱的念想。”
穆月白轻哼一声,“要不然,不得好死这下场,也不是谁都敢担得的。”
穆月白这一字一句都是戳着苏鹰扬的肺管子说的。
“不,你不是月白,她不可能和我如此说话……”
“呵,你以为你是谁,我穆月白喜欢的是异域美男,你姿色不错,但看着书摘上种种行为,要做夫君?简直令人发指。”穆月白嗤之以鼻,竟然还敢怀疑她,给这个人脸了?
苏鹰扬有些恍惚……
这个穆月白是她又不是她。
穆月白从未如此随意道出喜好,也不会这样娇气傲慢,两个人骨子里虽像,但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大师兄,你若是没事就快滚吧,我虽然又蠢又作,但好在惜命,比不得这书摘上一往情深的穆月白,简直是个圣人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比她更爱你了,可惜喽,我现在有了先见之明,早早明白了大师兄这条路的坎坷,改日我去罗刹海把师父准备的姻缘扣给溶了……”
“你要溶我们的姻缘扣?”
“那还怎地,不溶它留着陪葬啊。”穆月白顿了一下,挑挑眉,“哦,对,也是,就算不溶似乎以后还要被一个叫什么卢怡的打碎,真是抱歉这场好戏啦,我就算自己打碎也不会让别人打碎,毁在我手里我才乐意。”
穆月白坐回了床上,看着面色惨白的苏鹰扬,不知名的,心里舒爽了。
话说若不是她在门派里,有师父的辟邪剑,倒是有些怀疑是不是有人要害她,找一个帅气的鬼魅动摇她的剑心。
可惜了,这帅鬼魅还拿出来一个未来她写的酸楚日常,成功激怒了她。
“这是有多大仇,让我这么惨,是我欠你啥了?”穆月白冷眼看着他,再也没有初见时的旖旎氛围。
“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难道还是我的错?拜托你啊,如果只会认个错,装个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别在我面前演了,我的演技,比你好,而且,我这个小喽啰,不值得你演,麻烦你去门派师兄弟姐们面前好好营造你的深情形象。”
穆月白打了个哈欠,“这梦中梦做的可真累人,不过,这书摘还有点用处,至少我还可以规避一下风险,从渣男手里逃脱。”
“你认为爱我是错的?”苏鹰扬几乎是一字一句蹦出来的愤怒。
“嗯……怎么说呢?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才是最可怜的人,因为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那个穆月白更爱你了,而且你会越来越痛苦,慢慢的,腐烂。”
苏鹰扬整个人浑身发冷。
穆月白死前曾经说过,慢慢会好起来的,慢慢会好的。
但是他知道,他在衰败,在腐朽,在腐烂。
穆月白干咳几声,轻声道,“可怜人!”这一声柔柔弱弱,却像是神祗的叹息,红绸飘散,归为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