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教导,教的是女子德性,教的是新嫔宫规礼数。对于萧鸾而言,这些自不在话下。作为曾经的天之骄女,打从她会走路开始,就被乳娘一步一步教着长大。后宫晨省,在瑾姑姑对萧鸾学习速度之快的惊叹声中来得很快。
四更天刚过,锦绣和晨曦已伺候萧鸾起身沐浴更衣,今日是她第一次觐见皇后娘娘,非同小可。
不出一个时辰,她们为萧鸾绾好发鬓。晨曦细心敷粉施朱,铜镜中的女子仿佛变了一个样。萧鸾这张脸虽算不上是惊世美人,不过乍一打扮,倒也显得清秀自然。
最后在衣着上,萧鸾挑选了一件略显简单的白色长锦衣。晨曦不解,拿起一件名贵苏绣精剪而成的长袭纱裙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姐今儿可是第一次后宫晨省,这未免也穿得太素了。倘若穿这件的话,既能显得大方端庄,又给人一种妩媚娇娆。”
萧鸾细瞧一眼,只道:“大方端庄是形容皇后娘娘,而妩媚娇娆说得正是各宫娘娘,你觉得我穿这件衣裳合适吗?”
晨曦噤声,锦绣语带钦佩,“美人果然和其他主子不一样。”
萧鸾不言径自走出墨韵堂,在倾云宫门口,乘了早已预备的轿辇往凤阳宫而去。半个时辰后轿辇停放,她将下轿,凤阳宫大门前候着的宫监赶紧上前引着她进了仪元殿。
今年大选有八个女子中选,都早早侯在殿内。不出半会,嫔妃们也陆续现身,按身份一一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皇后娘娘驾到!”随着宫监一声尖昂的通报,所有人都慌忙蹲下,请安道:“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皇后甄宛芙头戴九凤冠,一身明黄凤纹长裙纬地显得尊贵无比,脸上带有一丝薄笑,端庄之余甚有幽兰之姿。她在几名宫人的簇拥下坐上宝座,挥手免礼,“都起来吧!”
众嫔妃谢了礼,方才坐下。
萧鸾和其他七位新嫔又向皇后行跪拜大礼。礼毕,皇后满意道:“进了宫都是姐妹,今后定要好好服侍皇上,起来吧!”
这一席话,听来如此亲切,萧鸾心中暗自轻蔑。甄家这福气,当年如何得来,恐怕连皇后她也不知晓吧!
宫监又引着她们向各宫娘娘行礼,“这是淑妃娘娘……这是孟昭仪娘娘……这是李淑仪娘娘……”
后面的话萧鸾无心再听,因为“孟昭仪”三个字已瞬间吸引她的注意。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开国大将,护国大将军孟建文的女儿孟霓裳。一头青丝盘珠翠,一身荷花文案缎裙,比起皇后和淑妃更显妩媚。不过扬在脸上的傲慢,已能猜到她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繁琐的礼节在各宫娘娘受了礼后才算完成。
淑妃仔细将眼前的新人瞄了一遍,对皇后笑道:“娘娘,嫔妾看着今年中选的八个女子当真不错。宫里早该添一些妹妹了,这样才显得热闹。”
萧鸾略微抬眼,这才留意到淑妃的长相,玉容嫣然,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气息。家世虽不高,不过给皇上诞育的二皇子容珞,已能保她一生富贵荣华。
皇后颔首微笑但不语,孟昭仪冷哼一声接了话,“淑妃姐姐这话,是觉得宫里太冷清,还是觉得皇后娘娘平日里太闲?”
淑妃脸色骤变,孟昭仪又道:“淑妃姐姐可别生气,妹妹也是心直口快……”
皇后脸上挂不住了,呵斥了一声,“孟昭仪!”她才很不情愿的噤了声。
权势,果真是让人敬怕的东西。孟昭仪的父亲手握重兵,所以她在皇后面前也不曾有一丝收敛。萧鸾瞧得明白,这看似平静的后宫,实则暗潮涌动。
嫔妃们沉默片刻又相互闲聊起来,不知谁突然来了一句,“容妃姐姐什么时候才解足啊!这都快大半年了吧!皇上是不是预备把容妃姐姐丢在静逝宫再也不闻不问了。”
孟昭仪一听这话来了兴趣,挑高了声调,“都进了冷宫,还指望能出来吗?”她扭头看着皇后,“嫔妾说得对吧!娘娘!”
皇后一声轻咳,并未理会,只对一旁的掌事姑姑韦眉道:“瑜儿呢!去把他抱来。”
韦眉应声退下,不出半会儿,就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娃儿到皇后跟前,“大皇子给母后请安。”
皇后笑着将容瑜接入怀中,逗了逗,方道:“本宫晓得私下你们没少买通静逝宫的奴才给容妃脸色看,一直以来本宫也睁只眼闭只眼。但既然现在你们提起了,那本宫就得说一句,容妃固然有错,可她毕竟是大皇子的生母,可别怪本宫没有提醒过你们。”
众嫔妃不敢怠慢起身低头道:“嫔妾不敢!”
皇后目光落在孟昭仪身上,“孟昭仪,本宫说的话,你可记下了?”这话,分明有些针对她。
孟昭仪冷冷一笑,眼中尽数嘲讽,“皇后娘娘说得这般明白,嫔妾还能忘记不可。不过听惯了大皇子叫母妃,这下改口可让嫔妾好生不习惯。”
“昭仪之所以不习惯,无非是没有做过母亲,等将来你做了母亲,自然会明白母后与母妃其实也只是一字之差。”皇后笑容可掬,但话中有话,孟昭仪脸上终染上愠色。
尖酸的话语戛然而止,一直欲言又止的李淑仪终于起身开口:“皇后娘娘,嫔妾有些不舒服想回宫休息,望娘娘恩准。”她的脸色很苍白,说话有气无力。
皇后直起身子甚为关切,“淑仪,你脸色不太好。”
李淑仪声音有点胆怯,“嫔妾就是觉得浑身无力,头也晕得厉害。”
皇后把怀中的容瑜递给了韦眉,着急的走到李淑仪跟前,执起她的手,“你刚怀有龙裔,还是快点回宫休息,赶紧宣御医来瞧瞧。”
李淑仪行礼谢恩,正准备离开,一旁的孟昭仪也站起身来,“淑仪妹妹是真的不舒服,还是故意以怀有龙裔,恃宠而骄。晨省是各位姐妹每日必行之礼,皇后娘娘还未允许姐妹们跪安,淑仪妹妹就想先走一步了?”
皇后不悦,护着李淑仪,“淑仪身怀龙裔,当然有特许。”
孟昭仪笑吟吟的在各位嫔妃跟前走了一圈,“本宫记得上月后宫家宴,淑仪妹妹就以身子抱恙的借口离席,还急急命人把皇上从宫宴上请到了懿祥宫。本宫还记得前几日,皇上留宿怡景宫,可到了深更半夜的,又有奴才来报说淑仪身子抱恙,请皇上过去看看。这事让后宫姐妹是议论纷纷,本宫倒想问问淑妃姐姐,你怀容珞时是否也是经常这样三天两头的不舒服。”
淑妃惊了一下,左右为难不知如何作答。孟昭仪又温柔的笑起来,“说来这淑仪也才两个月的身孕,如果身子当真不好,就应该闭宫谢客连宫门也别出,好好安胎。”
皇后闻言心里来了气,厉声道:“孟昭仪,凤阳宫岂容你放肆。”
“皇后娘娘!”孟昭仪丝毫不被皇后的呵斥吓到,“您身为后宫之主,嫔妃恃宠而骄,应该作何惩戒,想必娘娘比嫔妾更清楚。否则容妃姐姐又怎会被禁足在冷宫,时至今日也不得出来。”
三言两语间,李淑仪的脸色竟又惨白很多,突然跪下道:“昭仪姐姐,嫔妾当真是身子抱恙,嫔妾若有欺瞒,甘愿接受宫规处置。”
“欺瞒?”孟昭仪显然很不相信,“姐妹们如何知道淑仪是不是欺瞒。”
皇后再也忍耐不住,勃然大怒,“本宫是皇后,孟昭仪你若再这般目无宫规,休怪本宫将你打发去静逝宫陪伴容妃。”
孟昭仪欠身请罪,声音却格外懒慵,“皇后娘娘息怒,若想让各位姐妹都心服口服,大可请御医到凤阳宫替淑仪诊治,淑仪是否恃宠而骄,自然明了。”
皇后正在气头上,并不准允孟昭仪的话,倒是这李淑仪开口同意,“皇后娘娘,那就请御医过来替嫔妾诊治吧!否则,后宫姐妹是无人可信嫔妾的。”
“淑仪!!”皇后诧异,语重心长。
李淑仪只是一再请求让御医来凤阳宫替她诊治,皇后拗不过,思忖片刻恩准,命宫监赶紧去御医令请御医过来。
仪元殿中再无人多说一句话,个个都安分守己的坐着。
但才过去一刻钟,忽闻李淑仪身边的宫女喊了一声,“娘娘!!”众人才惊见李淑仪已一头栽在了地上。
大家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一阵慌乱,手忙脚乱的上前围住李淑仪,个个吓得花容失色。皇后大声喊道:“快宣御医!快宣御医!”
萧鸾极为镇定的看着眼前惊慌的一干人,眸子里漫出一抹笑。从小在皇宫中长大的她,早已见惯当年父皇的嫔妃各种各样的戏码。
不过这次似乎不太一样。她从李淑仪惨白的脸色和乌紫的双唇看出是真的中了毒,而此时从李淑仪身上发出的一阵微乎其微的气味,令她立刻变了脸色,这个味道……没有错。她顾不得宫规礼仪,推开了身边的宫人和嫔妃,在李淑仪身旁跪下身来。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为李淑仪把了脉象,随即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并放入李淑仪口中。
皇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喝道:“你想作甚?李淑仪身怀龙裔,由不得你放肆。”
萧鸾看着皇后,神色严肃几分,“淑仪娘娘身怀有孕,眼下却有小产的前兆,御医就算再快过来也需要时间,倘若皇嗣在凤阳宫有损,娘娘您担当得起吗?”
皇后倏然一惊,松开紧抓着萧鸾的手。
“你们快扶淑仪娘娘到床榻上,马上熬一点甘草水和蜂蜜给娘娘服下。尽快催促御医过来,一刻也不能耽搁。”萧鸾吩咐宫人,全然忘记她的身份。
宫人大概是惊吓过度,个个点头应承,按照她的话各自行动。整个凤阳宫猝不及防,犹如一盘散沙。
好端端的晨省变得手忙脚乱,嫔妃都害怕会担当责任而匆匆回宫,很快仪元殿中只剩下萧鸾和孟昭仪。孟昭仪显然吓得不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萧鸾平静的看她一眼,不动声色的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她一声,“给本宫站住!”
她用怀疑的眼神看向萧鸾,“方才所有人都看到了,你给李淑仪吃了一粒药丸。”萧鸾听这一句话突然想笑。她的确给李淑仪吃了一颗药丸,但那只为缓解李淑仪体内的草乌之毒。她猜到现在的孟昭仪只想把责任推在她身上,“昭仪娘娘应该要谢谢嫔妾才对,若不然皇嗣有损,第一个受罚的,就是娘娘您。”
孟昭仪被这话骇住,萧鸾转瞬即笑,“淑仪娘娘中了草乌之毒,应该来凤阳宫之前身子就已抱恙。方才当着各宫娘娘和宫人,淑仪娘娘一再请求离开,是昭仪娘娘您百般阻拦,而嫔妾给淑仪娘娘服下的,不过是缓解毒性的药丸。昭仪娘娘,您现在应该担心皇上知道了今日之事,会有什么后果。”
孟昭仪听完萧鸾的话,双脚忽地站立不稳,就连萧鸾向她行退礼离开仪元殿,她也全然不知。
夜里,凤阳宫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李淑仪情况已稳定下来,龙胎暂且保住。不过皇上龙颜大怒,不但斥责中宫皇后无能,还将孟昭仪降位为淑仪。为宽慰李淑仪,又晋封其为丽妃。
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不料大清早的,就有未央宫的宫监来倾云宫传旨,皇上宣墨韵堂的萧美人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