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尚春闭了闭眼,在来的时候,文皎就同她说起过,只是那时她不愿意相信,如今面前这小子也说起了山下村子里的事情,她还是不太愿意去相信这件事的始末背后,全是因为那个已经坐上他梦寐以求位置的男人。
她知道,他想着那个位置太久太久了。
自她第一天上山,见到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他眼中有野心,只是那时候她傻兮兮的,不知道他的野心放在了什么地方。后来有些明白了,却也不愿意多去想什么,因为她懒,更何况,那个位置对于剑派里所有的弟子来说,都是一个目光聚集所在。
活人没有野心,跟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还没有踏入仙界,他们还只是普通的凡人,拥有最普通的野心和欲望,七情六欲摆放在他们面前,年少轻狂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拒绝。
可是,想要修行成仙,这难道不也是一种欲吗?
“你还记得,当初你在半山城吞的那颗钩蛇内丹吗?”文皎始终背对着月光,让自己的面目完全隐在黑暗里,他的声音沙哑,就着那灰暗,尤为渗人。
尚春抬起头:“记得。”
“那颗内丹,被你逼出体外之后,被世斐吞了。”
当初尚春借助魑魅的妖力强行将内丹逼出体外,险些丢了性命,后来也不知李泉做了什么,好歹也是将她从鬼门关带了回来,只是那颗内丹却不知所踪。那个时候,他们有想过回去找,可两个人的身体都疲惫不堪,若那山中还有什么妖鬼猛兽,凭借他两人当时的状况,说不定还会双双死在那里。
她想去,李泉却不同意,为此还冷战了好一会儿。
后来渐渐地,因为身边发生的麻烦总时不时冒出来,就忘了钩蛇内丹这件事,现在想想,若是当初他们两人回去找了,说不定……
尚春摇了摇头,也不能那么说,就算他们那时返回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世斐。
“世斐吞了内丹,那是一种极为冒险的举动。他是人,就算他从小就生活在紫叶山上,又修习过仙法,可钩蛇是谁,是上古妖兽,它的内丹哪怕只有四分之一,也足够让他爆体而亡,死的时候,还会被人当做妖怪,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文皎低沉的声线慢慢流淌在安静的房间里。
“可他活下来了,还坐上了掌门的位置。”
站在一边的李酒白虽然年纪小,可文皎和尚春二人指名道姓的将世斐的名字说了出来,就算他是个傻子,也大概都听明白了,更何况这孩子还聪颖得很,只转动了一下脑筋,就已经明白了尚春二人在说些什么。
“你们的意思是……”他犹豫着,吞吐:“掌门人是……妖?”
尚春看了他一眼,文皎则沉默不语。
“怎、怎么会?”李酒白有些难以置信。
“他吞了内丹,双手又沾了同门的血,你觉得这样的人,还可以留在左意剑派吗?”文皎淡淡反问。
尚春却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他有野心,但我也知道,他一直都是一个不会伤害同门师兄弟的人。他会做出那些人,不过是因着钩蛇内丹,钩蛇嗜血,内丹的妖力又那么强,他修为不够,自然容易被内丹驱使。虽然他杀了人,修为一朝散尽,可也罪不至死。”
尚春思索片刻,抬起头,望向文皎方向,问:“要如何将他体内的妖气逼出来?”
“即便这样,你还要救他?”
“当然。”尚春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转而,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再怎么样,他也是我师兄。他虽然不喜欢我,却也从未欺负过我。”
“可他杀了世欢。”
“不会的。”就在文皎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尚春立刻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
一时间,文皎愣住了,尚春扭头看着坐在身边的李酒白,发现这小子也被自己急匆匆的语气吓到了,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世欢,可他同世欢青梅竹马在一起这么久,是绝对不可能会杀世欢的,这里面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没有证据,不要乱说。”
一时间,房间里寂静了下来,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压抑,似乎连空气的流动都变得缓慢起来,像是芝麻糊一般,粘粘稠稠的。
“可世欢死时,发下的血誓……”文皎打破了这一层压抑到几乎让人疯狂的气氛,道:“却是对着世斐的。”
尚春下意识地伸手抓住挂在腰间的酒壶,感觉着酒壶之中,李泉的那颗内丹从手心中传来的浅浅温暖感觉,还好,还好有他在身边,总觉得不安的心里踏实了一些。
“世欢的尸体在哪里?”尚春缓和了心绪,问道。
这一回,却换作文皎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回答她:“不见了。”
短短三个字,却让尚春皱紧了眉头:“怎么可能?”
“的确不见了。”
“四师兄没有找吗?”
文皎轻叹了口气:“世斐疯了。”
尚春心中一颤,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曾想过很多种可能,世斐可能被困住了,可能没办法去救世欢,也可能是根本不知道世欢跟着他偷溜下了山。
“他……”
“他在世欢死的时候,疯了。神智尽碎,魂魄破裂了,根本分不清眼前的谁是谁,像个头脑空白的傻子一样,别人给什么,他就拿什么,很多时候,都是我给他穿衣,我喂他吃饭,甚至……沐浴。”文皎越往后面说的时候,声音便愈加低沉,直到最后,尚春都有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有十个时辰是坐在那里发呆,剩下的两个时辰,便是在很慢很慢的吃饭和穿衣。有的时候,他会同我说两句,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觉得他还活着,还是个人。”
听着文皎的话,尚春的心里一阵接一阵的发堵,堵得不像样子,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可又冲不出来,特别难受,眼眶在发热,鼻子在发酸,手脚冰凉,可身体却又有些难耐的热意。
矛盾的情绪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想哭又不愿哭,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握着。
她从不曾知道,原来在她离山之后,所有人都在走着不同的方向,有些人早早地堕了轮回,有些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痴痴傻傻度过了漫长的日子,有些人站在她身后不知为她做了多少事。
都是一些傻子。
同之前的她,又有什么区别?
她闭了闭眼,忽然感觉到冰凉的手掌被轻轻握住了,她睁开眼睛,却看见眼前一张稚嫩的面庞。
是李酒白。
他轻轻扬着唇角,带着暖暖的笑意:“别担心。”
看着他的笑容,尚春似乎看到了另一个李泉,就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地方,后背似乎还散发着午后暖暖的阳光,他的每一根发丝都飘散在半空中,裹挟着阳光洒落下来的金黄色。
他也曾跟她说过:“别担心。”
然后那个时候,不管心里再怎么慌乱,都会迅速冷静下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着急,担心,对事情本身而言,都是没有用的。
“我们……先想办法将世斐体内的妖力逼出来再说。”尚春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下了这个决定。
身为左意剑派的弟子,她就算再怎么不问世事,也知道紫叶山上也只有一位上仙守护着,若是在这里有妖气出现的话,那位上仙必定立刻出现在当场。
所以,在这紫叶山上,从未有任何妖物敢兴风作浪。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山下村子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事情,那位上仙却无动于衷。
尚春想赌一把。
“你想怎么做?”文皎开口问。
“去四师兄的房间。”
“你要去找他?”
“不。”尚春摇了摇头,突然很是认真地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文皎。
文皎蹙了蹙眉头,后退了一步,突然有些紧张:“你别再过来了。”
“四师兄疯的时候,是你陪在他身边。意思也就是说,是文业一直在后面指导他,那么,你可以将我变成文业的样子吗?”尚春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黑暗之中,文皎那张看不清的脸。
“我……”
“柳白。”尚春的语气之中,带着些许哀求。
“好。”文皎应了下来,只是声音听上去更为低沉了,不知那语气之中究竟还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尚春猜不着,也不太想去猜。
二人面对面站着好一会儿,尚春转过身,看着还坐在床边的李酒白,轻轻一笑,道:“你乖,现在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夜里不管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为什么?”李酒白眨了眨眼睛,有点委屈。
尚春轻叹了口气:“今晚,会很危险。你要保护我之前,得先保护好自己。”
李酒白扁了扁嘴,有些失落,闷闷地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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