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脆响，燕齐的动作突然停滞，上等红木制成的笔杆从中断成两截，笔尖擦过宣纸，带出一条长长的墨痕。
蒋舟蓦地一惊，正要上前再重新递上一支新笔，却见他已经将狼毫丢下，拿过旁边的白巾擦了擦手，淡淡道：“他们不会插手的，说不定还会在暗中推波助澜，毕竟西凉国力日盛，威胁到的可不只是我们！”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屋外细雨缠绵，天际滚来一声沉闷的冬雷。
东华宫坐北朝南，地势较高，远远眺望可以看到鎏金铜瓦的各座宫殿，烟雨朦胧中，朱漆色的宫门缓缓开启，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穿风拂雨驶了出去。
马蹄声有些急，冰冷的马蹄铁踏在雨水中溅起阵阵水雾，祾兮驾车的技术十分熟练，即便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也能将马车驾得四平八稳。夏九九掀开车窗的帘子，看着街道两边大门紧闭的各色店铺，微微皱起眉头。
“不是这条街。”
祾兮轻轻拉了拉马缰，道：“姑娘可记得大致的方向？”
夏九九想了想，那晚发生的事情太多，本应是记不住的，但所幸前世她的身份特殊，随时会遇到各种凶险，所以早已习惯性的每到一个地方便记住此地的路线。略一思索，说道：“去城东。”
祾兮点了点头，随即迅速调转马头，向城东疾奔而去。
外表荒旧的宅子静静坐落在雨雾中，大门斑驳陈旧，门口两尊石狮子不知被谁削掉了一个角，显得破落不堪。石座下长着青苔杂草，一看便知此处已经荒废已久。
但其实不然，夏九九知道，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假象，几天前，她还到过这里，被人暗算，中下这该死的蛊毒。
一把素净的油纸伞忽然在她头顶撑开，祾兮身量较高，比起普通男子也不遑多让，清瘦的脸上眉色淡淡，站在夏九九身后轻声说道：“姑娘觉得他们还会在此？”
按理说他们应该不会在这里了，自己当时逃走，景安必定担心行踪被泄露，怎么会傻到继续留在这里？但或许心存侥幸，或许只是想不到别的办法，夏九九仍然抱着试试的心态来到这里，或许会发现一些线索也未可知。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进去看看吧！”
两人同撑一把伞，步上石阶，走到朱漆脱落的大门前。夏九九伸出素白的手指轻轻叩了叩门，按那晚的方式，三声长，三声短。
但过了许久，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下一秒，身材高挑一身男装的女子便运劲于掌，轰的一声将大门击开。
淡淡的尘烟扬起，裹挟着黄沙的味道。祾兮收回手掌，拉着夏九九后退半步。
随即，两人只是往里看了一眼，便大吃一惊。
宽大的院子里，青苔遍地，断井颓垣，处处透露着陈腐荒旧的气息，一口缺了口的瓦缸倒在院子里，雨水将缸身涮洗得透亮，底下却满是污臭的脏水。杂乱的花木枯的枯，死的死，破败在雨雾中，满眼的荒凉。
这，哪里是几日前所到过的地方？
如果不是十分相信自己的记忆力，夏九九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正诧异，这时，却见祾兮忽然将伞交到她手里，径自冒雨向一株倒在地上的花树走去。
她蹲下身，拿起半截残枝仔细观察了半响，方才了然的笑笑，转身走了回来。
“乌图部的苗人果然厉害，短短半日功夫，竟能将一座宅院布置成如此，但百密总有一疏，姑娘请看。”
夏九九接过树枝，只见断枝上沾了些泥土，湿漉漉的滴着水，断口处却平整光滑，不像是被雨水冲断，倒像是被某种利刃削断的。
她顿时恍然，但随即更生惊讶，今天这场雨是凌晨才下的，他们如此仓促的要将这里布置成这个模样，难道早就知道她会过来？
但无论如何，人不在此地已经是事实。夏九九随手将树枝扔在地上，心情有些闷，淡淡道：“走吧！”
说罢，便径自转身向外走去。
马车就停在大门外，车篷上不住的往下滴着水，夏九九前脚刚踏上车辕，一直保持沉默的祾兮却忽然问道：“姑娘来此是真的想杀了景世子？”
夏九九愣了下，转过头来，看着一身素色男装的女子，微微蹙眉。
“什么意思？”
祾兮微微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我忽然想到以前曾听市井传闻，说西凉正式脱离燕国藩属身份的时候，西凉王召景世子回汴都，当初诸葛家的孙四小姐与景世子情投意合，本意同他私奔一起回国，却不料半途中被诸葛太师带兵拦截。后来皇后赐婚，这才成为太子妃。如今姑娘却要杀了景世子，不知诸葛四小姐若地下有知，会不会十分痛心？”
她的话里藏刀，明讽暗刺，夏九九皆听在耳里，末了，却半句也不想解释，只是冷笑一声，道：“死了的人，是不会觉得痛心的。”
“嘭”的一声坐回车厢里，夏九九忍着满肚子的怒火，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一片清明，再无一丝情绪。
自己顺水推舟上门求解药，趁机报仇杀了景安，理所当然。只要他一死，燕齐必定栽赃嫁祸给诸葛家，西凉王得知爱子惨死，寻根究底是定然的，到时两家反目成仇，为求利落干净，燕齐未必会按约定留下自己的性命，祾兮跟在身边，就是个定时炸弹，不可不除！
她暗暗紧了紧袖中的拳头，感觉到马车已经开始缓缓驶动，正要动手，却听前方忽然传来祾兮的声音。
“此时雨大，行动多有不便，不如我带姑娘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待雨小些再慢慢计划如何？”
夏九九皱了皱眉，略微思索，终于还是将绷紧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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