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十一是被冷醒的。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幽暗。暗道里冷风嗖嗖,阴寒迫人,风声呜呜咽咽的,似乎有什么人在远处轻声哭泣着。
身后的人的手轻轻环着她的腰,用一种亲密的姿势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
苏十一略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脑中还有些昏昏沉沉,隐约想起身后的人安慰的那声“我会保护你”,忍不住愣了一下。
是不是失血过多,不仅幻听还有幻觉呢……
楚弈原本阖起的双眸睁开,凑到她耳边,声音低低的:“醒了?感觉如何?”
忍不住抖了抖,苏十一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勉强笑:“还……还好,你可以放开我了么……”
“嗯。”楚弈没有多加纠缠,依言放开她,拍拍衣服站起身,摸出火折子点亮。
暖黄的光芒铺亮附近一小块区域,苏十一甩甩手,侧头看看右手,脸色一喜。
恢复知觉了!
抬脸看楚弈,暖暖的火光里,他的衣衫有些凌乱,发冠歪了,平时冷淡的表情也被火光映出一层温和,看着不像是天郾皇城里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而只是个普通人。
楚弈也在看苏十一,看她从头到脚的伤口,左颊上细细长长的小伤口,到被鲜血浸透的衣服。
他的眼神静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无悲无喜,沉凉如雪。
“怎么了?”苏十一被他看得毛毛的,默默凑过去,看楚弈还是那样一副模样,一歪头,呼地吹灭了火折子。
黑暗顿时又将附近吞噬,视线里只剩一片漆黑。
楚弈面无表情地收好火折子:“……”
“这是哪儿?我们快离开吧。”苏十一拽了拽他的衣角,“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的。”黑暗中,楚弈的眸光冰冷如刀,“你怎么会来这里?隐卫呢?”
“我逃出来了……”苏十一弱弱的小小声的,“然后有人假扮我大哥引我至此,我中计……诶!”
她蓦地拔高声音,扑过去抓住楚弈的领口使劲晃:“我大哥!刚才我听到他的声音了!他在哪儿,在哪儿!”
“你听错了。”楚弈被她摇得脸色发黑。
“不可能!”苏十一斩钉截铁,“我和苏拾十几年的兄妹,其他人我会听错,独独他我不会听错!”
楚弈淡淡嘲讽:“本王喂你解药,替你疗伤,帮你取暖,你倒是好,醒来后忘得一干二净不说,还将本王当做了你大哥?”
苏十一“呃”了一声,无言以对。
难道真的听错了?可是明明听到了那两句……
她狐疑地盯着楚弈:“可是,你绝对不可能说出那句话的吧?”
“什么话?”
“我心疼……”苏十一捧心,痛心疾首状。
楚弈看不见她的表情和动作,目光移到之前青年离开的那边,声音里含了叹息:“是我说的,又如何?”
“摄政王我鸡皮疙瘩起得慌……”
“……”
楚弈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听到脚步声移动,苏十一连忙追上去,小心翼翼地跟着楚弈摸黑前进。
黑暗像是一种可怕的毒素,静静地侵进人的心理,直到将人心与时间的同步扭曲,让人彻底崩溃。
苏十一仰头,想抑制一下心里躁动的某种情绪。
似乎回到了放过江子盛兄弟那夜,也是如此,长廊似乎永远也走不尽,黑夜亦没有尽头。
那夜楚弈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回了云英殿。他的手没有养尊处优的细腻,手心、指上和虎口都带着一层薄茧,大手温凉温凉的,被那样的手牵着,她觉得很安心。
摸摸还残存着些许痛意的肩头,苏十一的表情有些茫然。
她不是笨蛋,是真实虚幻,自己分得清。被拽入暗道时他怒吼及温柔低语,她都听到了。
苏拾确实也在,可是他没有留下来。
抬头盯着前面一片黑暗中隐约的身形,苏十一心里突然平静下来。
楚弈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都不必追究。
他是摄政王,为了调查内奸能以小皇帝为诱饵,为了顺利脱身能牺牲云渲。
这个人对她确实很好,包容温和,可是……是不是因为,她有什么能够利用的地方?
心里一团乱麻,苏十一想了会儿,又有些心烦气燥起来,不爽地抬起手虚虚一巴掌扇过去。
她没有用力,手刚伸出去,便落尽了一只温凉的手中,那只手虎口手心都有些薄茧,不算粗糙,摸着极为舒适。
那只手顺着握住她的手,带着苏十一大步向前走着。
苏十一歪头,眼眶突然一热。
“楚弈。”
“嗯?”
“我好饿,我们快出去吧。”
“……嗯。”
楚弈淡淡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捏紧她的手,“苏十一,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苏十一跟着停下来,囧:“你都不知道,我哪儿会知道。”
“这里……”楚弈抬起头,“是前朝沧遥皇朝的一处遗迹,大衍开国时遭渝州强烈抵抗,迫不得已蛮力破城,将这里化为废墟。”
“这里是沧遥皇朝历史上那位清霁太子的行宫,机关重重,地道布满整个渝州地下,甚至……挖到了天郾皇城。”
苏十一目瞪口呆。
那位清霁太子的手笔……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几百年过去,机关已经失效,没想到祝回发现了残破的地道地图。”楚弈的声音了冷下来,“难怪如此有恃无恐,可惜,他还没有找到这部分地道的地图。”
“其实,你到底想说什么?”苏十一纠结着找不到重点,默然了一下,问。
楚弈也沉默了一下,直接说重点:“你应该听到风声了,风声尽头就是暗道出口。不过地道机关虽然大部分失效,但还是有部分残留,出口三天才能打开一次,今天正好是出口打开的日子。”
“什么时候打开?”苏十一连忙追问,吊胃口什么的最讨厌了。
楚弈点亮火折子,从怀里摸出一块西域怀表,看了一眼,平静道:“一个时辰前。”
苏十一:“……”
这种心如死灰的无言感……
*
几百年前清霁太子不知为何修了这地下暗道,暗道里密室到处,甚至还有一条底下暗河流经。
那位惊才绝艳的太子大概没有想到,几百年后,会有两个后人点着火折子一间密室一间密室地在地道里奔波寻找着蜡烛……
不知这些密室是为何而开凿的,几百年没有人打开,苏十一举着火折子跑来跑去确实也找到不少蜡烛。
地道开口三日后才会打开,在此之前,只能想办法不饿死冷死怕黑吓死了……
听着隐约的流水声,楚弈带着苏十一走过去。前方隐约有着蒙蒙光辉,幽微如黄泉。再近一些,蜡烛的光芒铺开,前面的景色映入眼底。
暗河并不湍急,却仍旧散发着丝丝寒意。岸上竟是白沙如雪,周围也是白色的,在烛光里微光流转,美不胜收。
楚弈没有在意,凑过去看了一眼,淡淡道:“有鱼。”
苏十一兴奋地扑向暗河,还没跳下去,后领被楚弈一把拽住:“在一边好好待着。”
他说完,拔出长剑,盯着河面看了半晌,蓦地长剑一挑,一条鲜肥白嫩的鱼使劲摆动着尾巴落到苏十一面前。
苏十一将一路上拾来的干枯藤蔓生了火,不一会儿,火光热烈起来。
楚弈抓着两条鱼,回身看苏十一。
他的头发被偶尔溅起的水花打湿,湿湿地散在鬓角额上,宽袖挽起,即使如此,还是一副优雅得体的模样。
苏十一歪头看着他,突然笑了:“楚弈,其实,你不像一个摄政王,看着也挺不错的。”
楚弈神色不动地坐到苏十一身边,看着她渐渐红润起来的脸颊,唇角无意识地一弯:“哦?我也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