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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祁深宫里的日子,比待在天郾苏府里还要无聊和漫长。
苏十一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从桌上爬起身来,揉揉眼睛,低头一看,就看到翻开了一半,被她压得褶皱横生的话本子,不由摇摇头。
又睡着了。
自从开始喝药泡温泉后,她越来越爱犯困了,坐着一会儿不动,就会不知不觉地睡着。
这样子,要是被楚弈看到了,非被说成猪不可。
想到楚弈,神思顿时有些恍惚。苏十一低头用手指轻轻碾着书页,瞅着细白的指尖泛黄的书页,半晌,掐指一算。
她已经在东宫里白吃白喝白住七天了。
虽然相信楚弈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苏十一皱皱眉头,拢好衣襟,起身打开窗户。才拉开一道缝,刀子般冰冷凛冽的风便唰地冲了进来,袭入她的脖子手腕。
苏十一的眉头一抖,坚持着拉开窗户,抬眸看看天色,阴沉沉的,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这个时候……”她愣了愣,想了会儿,关上窗户,回身披上一件厚厚的毛绒披风,抱着话本子走出门,直往书房而去。
一路上遇到的人很少,基本都是东宫的护卫。见到她,也只会目不斜视地走过,当没看到。
苏十一摸摸鼻尖,冲着这几天来最熟悉的路快步走去。道旁都是齐整均匀的岩石垒成的墙壁,除了白雪与朱颜,很少再看到其他颜色。
冷僻得吓人。
祁深每日有六个时辰是待在书房里的。
书房里冷冷清清的,也亏他能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而且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不愧是当初那位在渔船角落里坐了几个时辰,小腿还丝毫不麻行动自如的强大墨公子。
人家是练过的。
无视门边护卫诡异而微妙的眼神,苏十一腹诽着,径直推开书房门走进去,毫不出意料外地看到了坐在书案前的祁深。
她轻车熟路地走过去,也没打什么招呼,将手里情节无趣的话本子塞回书架,便站在书架前细细寻觅起来。
被她的动静扰到,祁深头疼地揉揉额角,回头看到书架前纤细的背影,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什么。
前几日他在后院给她说了那些前尘往事后,她的情绪出奇的平静,而且再也没有提到过赵均。
恐怕先前那一问,也只是随口说说呢?
垂眸细细思量了一下,祁深还是准备再问问她,斟酌着开了口:“苏十一。”
“墨公子。”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苏十一无视微蹙眉头的祁深,丝毫没有谦让之态地嚷嚷着,挥舞手里的书:“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儿怎么还有这东西?”
“什么东西?”祁深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书房里除了必要的公文外,其他的书都是孙盈闲时找来的。这几日,他看苏十一无聊得常钻到书房来找闲书看,便吩咐了孙盈多找点与之类似的书来。
孙盈那厮从来不是个安分的,找了些什么东西?
苏十一笑眯眯地移开手,露出书名,声调拖长:“……闺阁幽幽情。”
祁深的脸微青:“……”
“还有。”苏十一再接再厉,从身后拿出个东西,闭着眼睛一把摊开,伸手指指那东西,“……珍藏十年的绝版避|火图。”
祁深的脸发紫:“……”
苏十一收起东西,一脸喟叹:“原来墨公子也是个闷里发|骚之人……同某人还真是出奇的相似,让人不得不……哎,墨公子你去哪儿?”
她的话音未落,脸色又青又紫的祁深忽然唰地起身,毛笔一摔,便大步走向门外。听到苏十一的问话,祁深的脚步略一顿,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寻孙盈说点事情。”
这表情……孙盈还能活下来么。
苏十一大仇得报,心里暗爽,面上却是一片天真无辜阳光灿烂:“墨公子同孙大人真是主从典范也,典范也。”
祁深的脸上又添了一道黑,闷声不响地直接折身离开。
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脸,苏十一的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转过身,将刚才发现的书从书架顶抽出来,吹了吹灰尘,眼神阴郁起来。
《大衍秘史》。
没想到可以在祁渊看到关于大衍的史书。
在大衍,史书自然容易找到。不过,这本书是由外邦记载,再怎么说也会比删删改改涂涂抹抹的大衍史官记载得翔实些吧。
大衍失踪的太子……她心里似乎有点底,只是需要自己看看,来证实一下。
有些事情自己看看就好,要有点主见。若是祁深在此处,说不定她会去相信他的所有说辞。
不论是疑似是奸佞的苏行云,还是再次劝告她远离楚弈,她都想自己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到书案前,苏十一缓缓翻开第一页书。书页崭新,似乎才印出不久,犹自散发着清新的墨香。
略过那些听了很多遍的大衍创国史,苏十一有些不耐烦地向后翻了翻,翻开了大衍太子那一篇。
目光一顿,开篇入目便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苏十一细细琢磨了一下,果真不是先皇启帝的名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扫视着面前记载着曾经无数波澜的书页,低声读出来:
“太子淞……年幼,性格善良活泼,恭谦有礼,聪颖好学,拜太尉祝回为太傅。”
“……昭帝一年,大将军赵均交兵权,帝大悦,允赵均:‘爱卿之女,即为太子之正妃’。”
“……昭帝崩,群臣无首。太子失踪,时年九岁。”
昭帝于十四年前驾崩,今年,楚弈二十三岁,十四年前,他不多不少,恰好九岁。
苏十一默然低头下,手颤抖着,有些无力地看下去,想寻觅出点什么来安慰一下自己,却又无从查起。
她记得,那日在百花园里,楚弈曾失口说他拜祝回为先生,随即又解释他曾是太子伴读,同太子师从祝回。
可是这书里,上上下下,横竖都没翻出有关他这个所谓伴读的字眼儿,一个都没有。
就算是太子伴读,昭帝养子,也不会任何一丁点痕迹都不存在吧?
苏十一浑身发冷,似乎连指尖也被冰冷冻结。
在渝州霜河对岸的那个山洞里,楚弈精神恍惚时,低声呢喃的那声“母后”,现在想起,才恍觉那话语中所带着的无尽痛楚与恨意。
心里莫名的寒了寒,苏十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翻阅,找到了大将军苏行云那篇。
关于她心底的另一个猜测,大概也能在这里面找出答案。
细细看了半晌,苏十一默然放下书,躺到椅子上深深叹气。
闭上眸子,忆起从小到大一桩桩往事,就连幼时被罚跪,堂上杨氏嫌恶却不得不收敛的眼神、苏行云叹息无奈的表情,都在眼前滑过。
苏十一的身子震了震,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捶打了一下。她站起身,盯着那本书,像是在看什么恐怖的东西。
蓦地,苏十一哈哈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里又是嘲讽又是悲哀。随即她猛地一把将书扔到地上,狠狠地踩着碾着,眼眶一点点地泛红。
书房的门突然被“嘎吱”一声推开,她睁着一双红眼看过去,祁深和孙盈正并肩站在门外,看她的眼神有些惊疑不定。
“都是骗子。”
苏十一冷冷地看着他们,低低开口,声音嘶哑到不行。她低头大步走过去,刚要越过祁深离开,手腕突然被一把抓住。
“你做什么?”祁深皱眉,有些不明所以。
身前的少女仍然低着头,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来,泛红的眼眶里径直滑出两行清泪,直直坠下脸颊。
祁深的心中一刺。
苏十一开口,声音哑哑的:“你们都在骗我。”
她的语气平静,眼泪却一滴接着一滴的滑落不止。
“……你都知道了?”祁深明白过来,默然了一下,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她,却又说不出来。
孙盈挑挑眉头,拢着手,冲祁深扬下巴,似笑非笑:“这感情好,既然都知道了,就回祁渊来吧。以后也别见外,依照辈分,你叫殿下一声舅舅就成。至于我嘛……叫一声叔叔就够了。”
苏十一唰地冷下脸,一把甩开祁深的手,头也不回地走进风雪之中。
孙盈一愣,竟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说错什么了吗?殿下?”
祁深没说话,走到书案前,低下头看了看,捡起地上那本书,掸去灰尘,翻开看了眼。
“……苏大将军交还免死金牌,同昭帝秘密达成协议,瞒天下人而收养赵均遗孤。”
闭了闭眼睛,祁深揉揉额角,有些无奈。
“孙盈。”
“臣在。”
“谁让你将这本书放在书房里的!”
“殿下不是想尽快让长公主的女儿知道真相么?”孙盈不顾祁深脸上难得显露的怒意,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臣不过是推了她一把,至于打开书看,可不是臣逼她的。还请殿下放心,臣当初奉殿下之令编撰这本大衍秘史时,可没有敢掺杂半分水分,都是原原本本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人。”
祁深一窒,眉头紧蹙,半晌,叹了口气,摇摇头:“你退下吧。”
“那……关于今日寻到的楚弈踪迹?”
“礼尚往来。前次他放过孤的恩已还,也该动点真格的了。你下去派人追踪,一旦发现楚弈,格杀勿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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