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今夕何夕(1 / 1)

五月的某城已经是炙日炎炎,左米将自己摊开在桌上,脸也贴着桌面,就差伸出舌头学狗那样散热了。

纪梓尧脖子上吊着相机肩上背着沉甸甸的背包从外面走进来,迎面扑来的闷热空气冲得他一愣,目光投向好像被晾晒的咸鱼一样摊开趴在桌上的左米,皱皱眉先追究起她的坐姿:“好好一个姑娘家,坐没坐相,你不担心吓跑客户也顾及一下小朋友嘛。万一我是带纪号进来的,有样学样教坏了他怎么办?”

左米撇撇嘴表示鄙夷:“还没到五岁的小屁孩,还想教他坐如钟啊?”然后慢吞吞的把自己拉起来倒在椅子上,继续维持着软骨动物的状态。

纪梓尧把身上的物件拿下来,摆弄着照相机开口问:“今天这么热怎么不开空调?”

终于有人可以统一阵线了,无骨的左米立刻回到人类行列,坐直身体用眼神示意纪梓尧看向办公室的另一端,坐在一排档案柜前面一手举着小风扇对着面部猛吹,一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的柯怡然。

眼睛在键盘和屏幕之间忙碌的柯怡然连个眼神都没瞟过来,声音阴恻恻的传出:“想吹空调?成啊,每人每月缴纳电费二百元。”

左米将眼神转回来,可怜巴巴的望着纪梓尧。这让纪梓尧想起了每次纪号想要多吃个冰淇淋时候的神情。他卷起手边的杂志笑着敲向左米:“这副小狗模样是不是你教给纪号的?就说孩子不能让你带,正经的学不来,这些旁门左道倒是一学就会。”

提起儿子,左米顿时来了精神,神气活现的哼了一声,“应该是幸好有我,要不纪号跟着你这个呆板无趣的爹不变成小老头才怪。”

这倒也是,纪梓尧笑笑没反驳,转而走到柯怡然桌前问起正题:“管家婆,咱社里还不至于困难到连开空调的电费都要员工自理的地步吧。”

柯怡然停了刚刚过关的游戏,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继续吹着小风扇答道:“开门八个月,除了常征哥开业时候给介绍的那个寻子案例,唯一咱们自己开张的就是找女朋友那个了。此外委托找的不是大爷的狗就是大妈的猫,再这么下去,咱们社干脆改名叫‘寻物启示’好了,寻找动物寻找物品,保证生意比寻人多。”

收了手里的小风扇,柯怡然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票据,一张张铺陈开来:“房租水费电费物业管理费,开着门哪项不要钱呀?现在维持运营的费用还是小米姐自掏的腰包呢。又快交房租了,忍忍吧,六月再用空调。”

被点名的左米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干巴巴的开口:“那个,怡然哪,虽说生意不好,可咱不是刚开张嘛,挺一挺以后会好的。我还应付得来,不差这几个电费了哈!”

管家婆大义凛然的反驳:“那不行,苍蝇腿也是肉,不能创收就只能节约啦。”

左米偷着嘀咕了一句:“那也不能节成烤肉了呀!”柯怡然一个眼风扫过来,左米赶紧闭嘴转头。

这时纪梓尧走回自己的办公桌,轻飘飘的扔下句:“一台电脑的耗电量也不小,浪费在打游戏上是可耻的。”张牙舞爪的小老虎管家婆瞬时偃旗息鼓,蹦起来倒了杯水,屁颠儿屁颠儿的端到左米面前,笑嘻嘻的说:“小米姐,这只是适当娱乐,放松放松,别听小人谗言。”

纪梓尧继续在旁边揭底:“通关打了六级,没四个小时是不够的。”

柯怡然的脸有些扭曲了,咬着牙侧头恶狠狠的盯着纪梓尧:“一个男人的最高品质是保持沉默。话那么多,想变长舌妇啊!”

左米大笑倒地。不管生意怎么惨淡,就为了这个欢乐的氛围,她愿意倾空外公和母亲留给她的财产。

笑了一会儿她逐渐收了声,拍拍怡然的胳膊,以社为家的员工需要鼓励:“怡然说的有道理,咱们生意不好是得开源节流。问题是光省几个电费能够干嘛的啊!”

忠臣柯怡然马上表决心,举起一只手:“我可以接受减薪,誓与社里同舟共济。只要能吃饱,不裸奔就行。”

左米快速的扫了一眼纪梓尧,怕怡然这个敏感话题引起他的误会急忙拦住话头:“怡然忠心可嘉,但我不是这个意思。节流怎么节也节不出来多少,不是长远之计。想保住咱们这个寻人社往长远走下去,就必须得开源。我再想想办法,不行就再找找常征,反正他警校同学多,帮忙介绍些不在警察管辖范围内的事又不违反原则。”

柯怡然马上顺杆儿爬着拍马道:“还是社长英明!小米姐魅力无边,连前男友都能应用自如,实在是我辈学习之楷模。”

左米抓起包作势砸去:“滚!小小年纪不学好,逢迎拍马,罚你关门落锁。梓尧,咱们先走。”柯怡然在后面装腔作势的喊着:“得令!老板一路走好!”

办公室就是坐落在胡同口的一间朱红色平房,面积不小租金不高,也是常征帮忙找的。别说,这个寻人社能开起来还真得益于左米这个前男友了。

话说二人当初的缘分还始于两家长辈的交情。他们的母亲是大学同学,关系不错。毕业后各自工作嫁人相隔两地便少了联系。

后来左米大三那年大病一场,左妈妈不放心独生女儿,便赶过来照顾,后来干脆举家迁移过来,也联系上了早在此地结婚生子的常征妈妈。

相隔多年的重聚让老姐俩激动万分,聊起两个孩子正好一男一女差点当场结亲。当时碍于两个孩子各有伴侣而未能成形。

到了左米毕业的时候,两个人终于在各自母亲的祈祷声中回复单身,又在两位母亲不遗余力的撮合下走到了一起,但却怎么都找不到恋人的感觉,处于朋友有余恋人未满的边缘。

拖拖拉拉不冷不热的相处了半年多,常征却突然对局里分来的一位档案员一见钟情。他找到左米直言相告,左米偷偷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大方表达了祝福。

他们两个是和平友好的分手,两边儿妈妈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尽管左米再三表示分手是自己的意愿,与他人无关。但是常征妈妈却因为得知儿子转头就追求一个同事而大为光火,认为儿子移情别恋抛弃了左米。

于是愧对老友的常妈妈强令儿子要从各个方面补偿左米。母命难为,常征经常被母亲撵过来送东西,约左米吃饭。时间长了原本分手的两个人回归到朋友的位置反而相处的更加自然融洽了。

去年左米妈妈过世了,常征妈妈怜惜这个父母双亡的孩子,更是将她当成了亲闺女疼爱。经常引得已经成为常征女友的档案员丁雪佳悄悄吃醋。

母亲去世以后,左米浑浑噩噩的过了半年。她辞了工作,全国各地的跑,不去那些知名的旅游胜地,专在人烟稀少的大山孤岛之类的转悠,手机经常没有信号,害得常征妈妈担惊受怕,每天唠叨常征赶紧把左米找回来。

好不容易回来了,有天左米突发奇想,想开家“寻人启事”。顾名思义就是帮助那些离散多年的朋友亲人团聚,或是单方面想找到某人,只要提供合理合法线索,比如照片,信件等。

这个想法萌发于左米这半年天南海北的流浪。遇见了很多的人,或多或少有过交际,但甚少之后还有联络的。有些干脆连电话号码都没留下,一面之缘罢了。

有天下雨她被困在宾馆里,回忆着这一路的过往,便想到:路过的这些人,一擦身就错过了。如果有一天想要回头寻找,连个线索都没有是多么无助。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么深也这么浅。

灵光一闪的一个念头就浮现脑海了:她要开这么一个可以帮助别人寻找过往,圆梦今生的地方。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以燎原之势将她拿下了。心急火燎的赶回来回去把这个想法说给常征听,常征当时愣愣的问她:“要是都来你这儿找人了,要警察干嘛!先别说别的,把头号通缉犯找出来给哥们看看,说不定还能立个功!奖金归你。”

常征妈妈一拍儿子脑袋,打得常征一缩脖子,哀怨的小眼神瞟向自己的妈:“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呀!每次你都向着左米,也不管她说的有没有道理。”

常征妈妈没理儿子,慈爱的看着左米:“小米这个想法好,能赚到钱还能帮到人,多有意义啊!常征,你要帮帮小米哦,反正你在警局工作,方便得很。”

面对这个胳膊肘往外拐让儿子以公谋私的亲妈,常征欲哭无泪:“妈,她要开个公安部我怎么帮啊!她生意火了我估计我该失业了。你还是跟左老板好好说让她给你儿子留个位置赏口饭吃吧。”

左米插进这对母子的争执,总不能让人家母子为了自己反目吧?于是对着常征保证:“警察只找犯法的,我找不犯法的,不就没冲突了吗?我主要也就是帮人找找失散的老友,久没联系的街坊,分手多时的恋人之类的……当个桥梁也算积德不是。”

常征妈妈在一边帮腔:“就是,我听着是好事儿,找人又不违法,常征要帮。”

在母亲的暴政干预下,常征哭丧着脸帮左米设定了业务范围,并制定了严格的巡查规定,毕竟这块业务太贴近法律边缘,稍有过界就容易引起纠纷甚至法律责任。

在他再三强调界线嘱咐左米不能过界的时候,左米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我自己就是学法律的好不好,还能自找麻烦呀。”

常征一拍脑门:光顾担心都忘了,这姑奶奶大学时候的专业就是法律。

就这样,筹划好了以后,左米注册了这家“寻人启事”工作社。总不能光杆司令一个人开业,左米想起了大学时候摄影社团的师兄——纪梓尧。她听闻了一些这位师兄的遭遇,一直没敢打扰,如今也算机缘,她便寻了过去。

大学时候的左米活泼开朗,对参与课外活动兴致勃勃,当时某人就说过她“精力充沛的简直人神共愤到不得消停”,她曾为这句话里的无奈和宠溺笑得灿烂如花的倒在某人怀里,被某人吻住了咧开的唇角。

参加摄影社对她是个新奇的体验。她记得第一天参加活动时,别人介绍前辈给她。当她听到“这位是纪梓尧师兄”的时候,活跃的思维停在名字的前两个字上就没忍住笑了起来。

应该之前也面临过这样的处境,纪梓尧没太在意。但是左米笑得时间有点儿长,大家也被传染得笑成一团。走出活动室的时候,纪梓尧凑近左米身边,在她耳边小声但咬牙切齿的说:“我是亲生的!”左米瞬间扑倒在地。纪梓尧,纪梓,继子。哈哈哈哈哈……

晚上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她笑着把这事讲给某人听了,某人无奈的敲了敲她的头:“你这小脑袋瓜怎么总能关注些稀奇古怪的角度,梓尧,挺好的名字被你曲解成那样。”

她笑着辩解:“关键是他姓纪呀,连一起就是继子——尧。原来尧帝不是亲生的,怪不得禅让呢,没什么传承家族的观念嘛。”某人无语,推过她最喜欢的牛肉:“赶紧吃,吃饱了有力气再编你的左氏歪史。”左米被食物转移了注意力,喜滋滋的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嘟囔着:“你对我真好。”抬起头用乌亮的大眼睛笑意盈盈的看着身边人。

原来年轻时候是那么容易满足啊,一块烧牛肉,一个爱的人在身边,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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