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那样最好!”小宫女背对着主子快手快脚的收拾东西,脸上的担忧和惊慌失措瞬间掩盖起来,离开这里之后,自己会去求空总管,麻烦他帮忙自己挡住粘人的曲绡。
午时三刻,伴月殿书房。
“殿下,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皇甫焱闻言转身,面向自己一丝不苟的侍卫,挑眉之后,“你,准备妥当了吗?”眼窝深陷又黑得几乎可以拿去填火盆,这种状态叫做准备妥当?
“属下失职。”曲绡有些无奈的长出一口气,这是尘儿躲着自己的第几日了?宫中的谣言向来有始无终,有心人无心人的种种谣传下,尘儿不可能没听说那件事。可是自己绝对不可能将真正的原因告诉给她,孙才女虽然聪明,但是这种事殿下瞒着她,就是不想脏了她的手。如果自己走漏了风声,以孙才女的脾气秉性,这事会闹得不可开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殿下为了皇位,已经失去了太多,他想要保护的,也未必就能如他所想一般安全无恙。
“你很好。”书房门外响起的脚步声让皇甫焱没有说完的话立时终止。
肖律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外,不带一丝情绪,“殿下,出行之事已经安排妥当。”
“即刻动身。”大启太子的声音亦然,是自己亲手将肖律推到渺缈身边,如此甚好。
磬月殿,老公公小跑着直到正门处停下,“圣——上——驾——到!”
声音拖得格外的长,长到他扭曲的声音停下时,磬月殿的主人大启三皇子已经来到正门前,准备迎接帝王的到来。
皇甫樾麓挥手屏退所有的宫人,磬月殿正门内外霎时间一片静寂。
皇甫淼没有像往常一样问安,只是站在原地等待着,父皇有话要说,这个意思再明白不过,只是此时自己马上要远行风浣,他究竟要嘱咐自己什么?
“淼儿,你有没有恨过朕?”媛媛刚刚睡下,自己赶在皇儿动身之前来到磬月殿,为的就是问这样一句话。淼儿与太子不同,千般宠爱集于一身的皇儿从未有过一日受到任何人的叱责,就算是自己这个父皇也从未说过他一句不是。他的出色是显而易见的,他的荣耀则是与生俱来的,或许对于一个皇子而言,这样的顺遂显得有些太不寻常,反倒容易留下麻烦。
“儿臣没有。”皇甫淼笑着应了一句,之后两人间横亘的便是大段的沉默。皇甫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笑着作答,这样的问题对于自己而言未免有些太残酷。
帝王翻脸如翻书,史书上常常记载的事情,自己直到今日才有了真切的了解,应该说是一种幸运吧。至少,自己再宫中过了十数年的时光,一直都在父皇的宠爱之下。至于最后的变故,没有人想要这样,但是一切总会有个结束。不散的筵席终究会散。
“媛媛她,”皇甫樾麓深吸一口气,“怕是时日不多了。”
“父皇费心了,儿臣不能在身边随侍,确属不孝。”皇甫淼沉默了片刻,终于给出了答案,母后需要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风雪顷刻弥漫开来,皇甫樾麓的面容瞬间苍老。
数日之后,午时一刻。
风浣皇朝国都肆率城的轮廓终于出现视线中,自从出了大启地界后,风雪瞬间小了许多,孙渺缈感慨其实三国平分天下也不错,不问民族不问宗教信仰,只说这地域之间的差异,从各自的边境算起,就已然是天差地别。征战不过是为了让名下的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是怎样才算上好?当然是保持着他们现有的生活习惯的情况下,去努力提升他们的生活水平!可是往往掌权者都会陷入一个死循环般的错误,以为疆土无涯便是对于百姓的交代,身为天下王者,就算四海宇内尽数臣服,可是路有饿殍夜盛劫道,这样的统治又有什么意义呢?纵然执掌小国,不过三五城郭,但如遇外在强敌,则举国皆兵,一心死守,城不破国不灭民心所向,人人称道君主英明,如此才是真正的统治!
何谓统治?以为画地为牢将百姓子民圈入其中奴役驱使,强迫他们纳税供奉,便是统治吗?何其可笑!制其身而不治其心,是为下策!真正的统治,以天下为己身,有人会虐待蹂躏自己的身躯吗?怀仁以慰天下,不必酷刑无需监听,百姓亦口称其尊号,美名自扬。万世流传的名号莫过于两种,一种流芳千古,一种遗臭万年。前者往往最后被推上了圣人的宝座,一切能够想到想不到的后人杜撰美名享尽,异化成神的模样常常会给人一种遥远的疏离感。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并非他最初的所作所为有多么的高瞻远瞩,而是往往被人强行附会,一丁点的小事说成天大的道德高尚,比如孔融,小孩子生性善良的礼貌谦让,被传成了万世楷模,可是事实上那个真实的孔融最后变成怎样的恶劣模样,书本上教参上根本不会备注。后者的恶名远扬倒是偶尔还会有沉冤昭雪的那一日,只是不知道最后的公平到底是迟来或是永远等不来。等来翻案的陈世美只是千千万万个陈世美的一个幸运儿罢了,这样的幸运又有多少人能够等来呢?就算等得回来,又有什么意义?物是人非,山河轮转,当年的那个人早已重入轮回,不知又过了多少世,不再是当年的那一个人。
就像曾经被墨水玷污过的白T恤,就算之后被洗得怎么洁白,也不会再是当年的纯白。
马车车厢里十分温暖,四面的车壁和底板都铺上了厚厚的绒毯,女子的脸色有些微微的红润,皇甫淼放下手中的书,目光落在女子脸上。迷恋她的每一个表情,无论是欢快的,还是沉静的,那些都是她,让自己执迷不悟的那个她。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只是她的沉静此刻看上去格外的疏远。皇甫淼无声叹息,她有着另一个世界,一个任何人都踏不进去的世界,她的博学已经引起所有人的猜测,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她对这个世界的陌生,或许她真的不属于这里吧,闹着笑着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安静下来就变得格外寂寞。
这个年纪,这样的身份,可以极尽所能放肆张扬的时候,她却落寞得如同冬月的草木。
小宫女眨眨眼不敢说话,唉,三殿下脸上又露出那种表情了,这一路的行程,真是难为三殿下了。武功尽失加上路途遥远,三殿下与小姐一起乘坐马车,而自己随侍一旁根本就是瓦数十足的电灯泡!小姐说了电灯泡嘛碍事碍眼又没有眼力见,有时候必须要有,才能平衡气氛,有时候又要审时度势的自动消失,不会消失的电灯泡不是好灯具。可是自己要怎么消失?要用什么借口消失?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时候是应该消失的时候?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里,像是一头沉浸在了另外的世界,对于身边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无知无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疏远?是不是因为这里的一切,所有人,亭台楼阁,真的与她毫无瓜葛?皇甫淼的目光渐渐变得暗淡下去,心也慢慢坠入深渊。
得到留在她身边的机会,难道只为今日匆匆一面,连得到一个交接的视线都不可能吗?
“狐狸,你知道风浣是怎样的国度吗?”孙渺缈的突然开口打破了三人视线不交接的僵局,并非没有感受到他失魂落魄的难过,只是自己根本不想开口。
去谴责狐狸的失礼吗?告诉他非礼勿视吗?他对自己的好,只要不是丧心病狂的白眼狼,谁也不可能开口说出那样伤人的话吧。那么,应该告诉他,现在自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应该三从四德安守本分白天伺候公婆夜里服侍相公?呸!这话自己没等说呢就咬着舌头了!说再多的理由,也是借口,自己和狐狸,不可能走到一起,从一开始相遇的那一刻起,一切在冥冥之中就已然注定了最终的轨迹。
所谓缘分,其实只是看对眼或者看不上眼的瞬间集中注意力。那一刻,看到了谁,其实在心底就已经认准了那个人,对的精确或者错的离谱,完全是前尘注定的错觉。
“风浣尚武,人人皆兵,”依旧温柔的语气中暗藏着多少强自按捺的激动和错乱繁杂的悲伤,只有皇甫淼自己心里清楚,“风浣时常干旱,农物甚少,历代君王都以没有饿毙之人为荣,但是实际上每年都会有饥荒,灾民四散开来向大启和云陌奔逃。”
干旱少雨的情况?怪不得唐虚兮会玩命的攻城掠池。孙渺缈皱眉,就算是这样,也不能为风浣野蛮人的屠城行径做辩护!粮食不够吃,可以通过多方磋商来解决这种问题,大启多有鱼米之乡,余粮之事不成问题,各取所需完全可以商品经济!风浣不可能完全没有土特产!
“听说当日率军突进大启的那位唐将军,现在下落不明?”孙渺缈挑眉,在这种消息不灵便的古代,想要藏住一个人的行踪简直易如反掌!没有全息影像技术,只凭借画师道听途说绘出来的四不像,能够抓住犯罪嫌疑人那才见鬼了呢!唐虚兮,这名字听上去就是飘飘然很容易脚底抹油跑路的模样!率军屠城,听尘儿说由始至终都是这么一位将军领导的,看来他的作战经验应该相当丰富了吧?可惜是个屠户,否则此人倒是个可以笼络的人才!至于现在嘛,这个在风浣光彩门户的名字,只是一个被全天下重金悬赏的刽子手!无论怎么杰出优秀,滥杀无辜,这一条罪名,都够他死上一万次了!
“渺缈对他感兴趣?”皇甫淼挑眉,空晴手上倒是有些那位将军的消息,只不过都是谣传,未经核准,说出来的话,不过就是坊间流言罢了,“关于唐虚兮确实有些消息,如果渺缈想听,我可以说说看,权当笑料吧。”
“什么消息?”孙渺缈两眼放光,旅途无趣,一路上从十四分到斗地主,最后连二十一点都玩了个透彻,所有的游戏都只是在充分证明一件事,皇甫淼的智商绝对超过一百五,真不是盖的,“绯闻八卦?家族秘辛?身世之谜?无良嗜好?灵异事件?到底是哪一个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