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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衣吱哇乱叫的跟在安灵的辇椅下,又是忏悔有是反省的,殊不知她这样的话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品书网.vodt.com
彩衣是安灵的随嫁丫头,两人自小便亲如姐妹,安灵在她面前也从不摆主子的架子。今日有此反应,也不过是因为彩衣这丫头一入了冬就越发懒惰,有好几次连人都找不着。
“哎呀,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我一个小丫头较真不是?”到了金枝殿门前,辇椅落地,彩衣讨好似的伸手搀住安灵,嘴里还在告罪求饶。安灵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脸上总算有了笑意。
“臭丫头,认错倒是快,就是屡教不改。”安灵支起纤纤玉指点了点彩衣的脑袋。彩衣自知逃过一劫,腆着脸又说了几句讨好的话。就在她们缓步往金枝殿里走时,殿前侍卫早先一步进去禀报了。岂料,率先迎上来的不是沐紫凝,而是沐雨怡。
这一见沐雨怡,可算是把安灵吓得不轻。只见她虽然衣着整齐,却顶着一头乱发。挽好的发髻松松垮垮的贴在头上,其间还缀着些摇摇欲落的发饰,甚是狼狈。而走近了一看,只见她脸上印着一个清晰可见的红掌印,每条指印都清晰可见。
安灵见状,多少对沐紫凝有些不喜。雨怡虽然性子刁钻狂妄不易相处,但她到底是公主之身,哪能如此粗鲁对待?若让外人看了去,还不说皇家公主粗鲁蛮横不懂礼数?
“皇嫂!”迎面奔向安灵,沐雨怡哭得梨花带雨甚为可怜,然而她却没有如安灵意料的那样跑过来告状,而是匆匆行了一礼后就离开了。安灵心下疑惑,寻思着这可不是雨怡公主的风格。在这宫里,向来都只有她把别人搞得如此狼狈的份儿,如今吃了这么大的亏,竟连状都不告了,实在是稀奇。
“皇嫂!”进了内院,沐紫凝和沐云怡迎了上来,福身行礼后就领着安灵进了暖阁。途中,沐云怡的目光总是时不时的瞥向院外,想必是挂念着她姐姐。安灵由彩衣搀着,目光始终注视着在前领路的沐紫凝,只见她还穿着一身染了尘的棉衣,虽然臃肿,却风姿犹在。特别是那一张姣姣素面,心道是好一个美人坯子。
“云怡,你们姐妹俩消息够灵通的呀,紫凝这刚一回宫,衣服都还没换呢,你们俩就奔这儿来了。”浅啜清茶,安灵半开玩笑的说道,其言下之意在场众人心知肚明。
“皇嫂说笑了,是我和姐姐在洪庆殿外偶遇凝姐姐,这才方知姐姐回来了。”沐云怡与沐紫凝相视一笑,两人看来甚是亲近,安灵这下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她与这汝宁公主从未谋面,但是对她的事迹却从沐锦阳口中了解了不少。在沐锦阳看来,这个妹妹冰雪聪明,是多少人不能及的。既然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刚回宫就对雨怡动手来招致话柄呢?更何况,看她与云怡这样,似是相交甚深,怎得偏就与雨怡不对付?
看来,在弄清楚事情之前,她不能妄下定论。
“两位妹妹,方才我进来时遇见雨怡,见她似有不喜,可是妹妹几个起了小摩擦?”又寒暄了一番,安灵这才婉转提问。沐云怡脸色一僵,没有说话,相较之下沐紫凝倒是坦然得多,但也没有回答。
她是当事人,怎么说都会叫人觉得她有自我推脱之嫌,倒不如让云怡这个旁观者说,她才懒得淌这浑水。
“瞧我这一身脏的!”沐紫凝突然站了起来,不好意思的用指尖拨了拨身上的灰尘。“还请皇嫂容我失陪片刻,待我沐浴更衣回来再聊。”
“好,你随意,云怡在这儿陪我坐坐就行!”知道沐紫凝是故意找借口回避,安灵也就顺了她的意。待沐紫凝回房沐浴之后,安灵这才对沐云怡说道:“好了,现在可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了!”
沐云怡心地善良温婉细腻,是安灵最喜欢的一个小公主,两人平日常在一起饮茶论棋消磨时光,也就自然而然的走得近了。如今只有沐云怡一个人在,安灵也就不再端着太子妃的架子,谈话间也更为随意。
“唉!”沐云怡长叹了一口气。“皇嫂,我姐姐的脾气秉性你是知道的,她呀,没什么害人之心,偏偏那嘴巴却是恶毒得很。先前凝姐姐回宫时,两人在筵席上就闹了些不快,这次又来了。”
接着,沐云怡就把刚才发生的事给安灵说一遍。原来,沐紫凝与莫扬他们分开后正准备跟穗儿一起回金枝殿,没想到在洪庆殿前的白玉石桥上与沐雨怡沐云怡姐妹俩不期而遇。最开始沐雨怡远远见着一个穿着粗布脏衣的女人被人领进宫来,以为又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宫娥把自家的穷亲戚带进宫来了,便欲上前问罪,却没想到那人竟是沐紫凝。
沐云怡见是沐紫凝,当下甚是欣喜。然而对于和沐紫凝结过梁子的沐雨怡,自然又是另当别论了。见沐紫凝一身粗布衣裳,比之浣衣局那些老嬷嬷都还不如,便开口讥诮落魄公主回宫了。
沐紫凝不愿与她计较,一心想着赶紧回金枝殿收拾一番然后去看望病中的沐燿天,所以匆匆跟沐云怡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事情本该到此为止,却不料沐雨怡存心找茬,竟拖着沐云怡跟去了金枝殿。
“到了金枝殿,姐姐对凝姐姐百般刁难,话也极为难听。凝姐姐许是被她烦着了,便叫人送客,姐姐却不肯走。无奈,凝姐姐这才差了穗儿去东宫请太子哥哥。姐姐自知理亏,便想走了,心里却是不痛快,就逮着金枝殿里的小丫头撒气,连扇了那丫头两巴掌,可是没想到……”
沐云怡突然噤了声,似是在酝酿怎么说会让这件事听起来更真实一些。
“没想到什么?”安灵好奇的追问,透过花窗见沐紫凝已经更衣完毕朝这边来了。
“没想到,姐姐的最后一巴掌落在了她自己脸上!”沐云怡压低了声音说道,至今想起来都还觉得不可思议。“当时凝姐姐就站在她旁边一步远的地方,我猜想有没有可能是凝姐姐动的手,但是边儿上还有灵芝翠荷好几个丫头,她们都没瞧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怪不得!”安灵恍然顿悟,怪不得沐雨怡不告状,因为她根本没法告状。这一巴掌出自她自己之手,她还能告自己不成?不过看她脸上那个巴掌印,就知道她打丫鬟时用了多大的力道。
“那她那头发……”突然想起沐雨怡那一头乱发,安灵便继续问道。
“姐姐非说是凝姐姐打了她,嚷嚷着要报仇,最后被凝姐姐叫来的侍卫给拽住了,这才弄成了那个样子。”沐云怡也很是无奈,每次看到沐雨怡撒泼打诨的时候,她都很费解堂堂皇族公主为何会如街市泼妇一样。最要命的是,这个泼妇还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
见沐紫凝走近了,安灵和沐云怡便没再讨论这件事。沐紫凝穿着一身月白梅玟厚绒裙走进来,梳着流云髻,缀着彩石步摇,素面朝天未施粉黛,颦笑间已然醉倒苍生。
“汝宁生得可真好看!”安灵由衷赞叹,沐云怡也在一旁点头附和。沐紫凝含眸勾唇露娇羞,尽显女儿家的憨态。
“皇嫂谬赞了!”落了座,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沐紫凝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安灵猜她是挂念莫扬,便提出邀两位妹妹去东宫坐坐,顺道看看幼侄胤儿。果然,沐紫凝欣然同意,沐云怡则说要回去看一看姐姐。安灵也不勉强,三人一同出了金枝殿,最后分两路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沐紫凝与安灵一起乘辇到了东宫,沐锦阳还在会客,莫扬已经沐浴完毕,一个人闲来无事在宫中各园子闲逛。沐紫凝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锦绣园的梅林里散步。寰青色长衫绣着大气的云纹,襟绣无花,色稍浅,几条窄带勾勒出挺拔英姿。鱼白锦带刺交织罗纹束于腰间,无缀玉,垂有青色穗子几条,正迎风飘动着。
沐紫凝有那么一瞬的失神。果然是人靠衣装,这衣服一换,整个人的气质也就不一样了。敛去那股子江湖气,取而代之的是轩昂器宇,烘托着骨子里散发的洒脱不羁,像极了一个居于高位却不慕权势的闲散王爷。
“衣服真好看!”沐紫凝走过去,望着熟悉而又觉得陌生的莫扬绽开笑颜,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莫扬闻声回头望着她款款朝自己走来,同样失了神。
若说之前恣意江湖的沐紫凝的是一朵艳丽却脱俗的海棠,那现在的她就是一朵华丽的牡丹。没有太多的坠饰,一身衣服就将她的尊贵高雅展现得淋漓尽致,然而却无言的散发着对这座围城的抗拒和抵触。
莫扬知道,她是不愿意呆在这里的。
“特意来看我的?”莫扬明知故问,提步迎了上去。两人的手自然交握,一切都显得那么随意且理所当然,就好像呼吸一般。
梅林后面,一双眼睛盯紧了这一幕,冷冽之气乍起,白色身影却在转瞬之间消失在原地,只带走梅花片片。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不远处涌动,莫扬警觉回望,却未见人影,只是梅林中有一处的落梅花瓣似乎要比其他地方要多一些。
“怎么了?”察觉到莫扬的异样,沐紫凝也朝他望的方向望过去。莫扬摇头笑笑,拉着她离开了梅林。
莫扬并不知道刚才是谁在那里,但是他可以确定,刚刚那里一定有人。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人,莫扬现在就只知道一个人——八月十五那天把那身白裙送到沐紫凝房中的人。只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苏晋宣还是白羽。
反正不管是谁,他都不会允许对方再插入自己和沐紫凝之间。
出了梅林,莫扬准备带沐紫凝去看一看小皇孙,却在半道上被安灵给叫去了。跟着安灵来到正厅,刚好看见沐锦阳送走宋成梁回来。
“你们俩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稍后带你们去见父皇。”沐锦阳说完就往居住的卿新斋走去,安灵跟过去伺候他更衣,正厅便只留下沐紫凝和莫扬两个人。
终于要去见父皇了,她这一路紧赶慢赶的,就是为了能早日见到自己的父亲。可就在这个时候,眼看着就要如愿了,沐紫凝却开始慌了。看似随意的坐在梨花木椅上,袖子里的手却早已经攥成了一团,就如同她那拧成结的眉头一样。
莫扬一眼就看透了沐紫凝现在的心理,这就像他以前背着老夫子到处去找良医一样。心里总想着赶紧找到大夫,却又怕找到大夫后听到对方的一句‘另请高明’。
一点一点的把沐紫凝的手扯过来,再一点一点揉开她手心里的指甲印,莫扬笑得有些憨,却让沐紫凝莫名的窝心。好像,她的所有情绪都逃不过莫扬的眼睛。他的眼睛似乎有一种魔力,可以一眼望进她的心底。
拳头大点的心脏里交织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有担忧有焦虑,有感动有安心。沐紫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绽放出一抹清丽的笑。不管怎么样,她也不想让莫扬再为自己担心。
沐锦阳很快就换好衣服过来了。面圣不比平常,他总是要换上正式的衣装,虽然不用穿正统的官服,但也不能失了规矩。
出了东宫,乘辇经二至三刻时辰方才来到皇帝的寝宫——嘉和殿。出发前沐锦阳就派了人过来禀告,总管高长守已在殿前等候多时了。一见沐锦阳领着人走来,高长守甚至都没有见礼就领着他们进了嘉和殿。
这还是沐紫凝第一次走进嘉和殿。
嘉和殿是皇帝的寝宫,其装饰豪华气派自是不必多说。多重幔帘周密的罩在龙床四周,具有极佳的私密性。宫灯铜盏,鹤翅衔烛,为挡冬寒,四周门窗紧闭,只有烛光照明。
高长守走在前方,将垂下来的幔帘逐一挂起,沐紫凝踏着自己的心跳声紧随其后。行至最后一处帘前,可以隐约看到帘后有一个靠着床棱半卧的人影。
随着最后一道帘子被拉开,沐紫凝看到了她挂念多日的父亲。他病得很严重,面色呈现出不健康的蜡黄,似乎连睁眼这个动作都要使出很大劲。此时的他穿着玄黄亵衣,披着同色绒褂,虚弱得连呼吸都变得那么轻。
“你回来啦!”沐燿天笑着将沐紫凝招到身边,用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女儿的面容,却总是不受控制的想起另一张脸——另一张虽然不同却极为神似的一张脸。最后的最后,两张脸完美的重合在一起,沐燿天恍然,内心感慨万千。
“你也来啦!”眼中有泪意涌动,强压不下,沐燿天只得转移注意力将目光移向莫扬。莫扬笑着走上前去,轻轻拍了一下他那岳丈的肩膀。
“喂,赶紧起来抱外孙了。”莫扬半开玩笑的说着,初见时对沐燿天的不满早已经消失匿迹。
也不知道该说是死亡的伟大还是生命的悲哀。在死亡面前,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和不值一提。一朝身死魂消,荣辱皆归尘土,只有活着,所有的一切才会有意义。
“外孙?”沐燿天愣了愣,有些迟钝的望向沐紫凝。沐紫凝点头,意有所指的望着自己被厚重衣衫掩盖的小腹。沐燿天大喜,浑浊的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彩。沐锦阳若有所思的站在一旁,这才反应过来莫扬在看到他家胤儿时所表现出来的喜欢和向往。
“几个月了?”沐燿天问沐紫凝,颤巍巍的伸手想去摸女儿的肚子,结果又不敢去触及,只得又放回床上。
“三个月!”沐紫凝如实回答,心底五味杂陈,却又深刻的明白生死乃是世间亘古不变的轮回。无论有多么不想接受,也终究无法逆转。唯一能做的,只有祈求上天可怜她一片孝心,让那一天来得再晚一点。
“父皇,您一定要保重龙体,还等着您给外孙赐名呢!”蹲下身握住沐燿天的手,沐紫凝的声音已有些哽咽。沐燿天点头,抽出自己的手闭上了眼睛。
“你们走吧,我乏了!”
“儿臣告退!”沐锦阳沐紫凝躬身退出,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担忧和凝重。转身往外走,高长守又跟在她们后面把重重幔帘放了下来。行至门前,沐紫凝脚步一顿,不舍的回头,却只看到那一帘微微摇动的纱幔。
“走吧!”莫扬伸手拉她,三人一踏出嘉和殿,身后的九尺高门随即重重合上。
“父皇究竟所患何疾?”回去的路上,一行三人弃辇步行,沐紫凝问沐锦阳,声音还有些沉闷。“当初我在国安寺的时候,曾听师父说过父皇唤有喘鸣之症。可是前段时间不是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这般严重了?”
“正是喘鸣!”沐锦阳无奈叹气。“之前一直无虞,是因为有衍休师父炼制的九花玉露丸。此药对喘鸣患者颇有奇效,但是却只能在发病时起缓解作用,治标不治本。自衍休师父驾鹤西去之后,国安寺内再无人能炼制出九花玉露丸,才致父皇的龙体每况日下,最后变成现在这样!”
“就没有多存两瓶吗?”莫扬提出疑问。这皇帝明知道九花玉露丸是救命的药,肯定会多备一些才对呀!
沐锦阳摇头。“要炼制九花玉露丸极为困难,对药材火候的要求都很严苛,历时也久。到衍休师父去世的时候,就只有一瓶了!唉,许是命中注定吧,想不到衍休师父那么突然就去了!”
突然就去了……一语点醒梦中人。沐紫凝突然意识到,师父的死似乎比想象中还要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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