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几乎要垮了。
对上官刃的仇恨曾经是他的一切。他为手刃杀父仇人不惜牺牲他的婚姻,他的名誉,甚至他的生命。
仇恨虽然痛苦,却使他充满生机和斗志。就如同支撑萧东楼脊背的架子。
他在新婚之夜抛弃美丽的妻子,现在她可能正躺在别人的怀里。
他在九华山不眠不休,练剑如狂。
他把自己弄得像猪一样肮脏和邋遢,只为逃离“地藏”的控制。
他认为他所有的付出都值得。只要杀了上官刃。
然而现在他发现,这个人的付出,并不比他少。
他的名誉,他的家,也都毁了。上官堡已成灰烬。所有的江湖人都唾弃他。
因为他是个叛徒。
甚至连唐家的人,也一定从心里看不起他。
这是叛徒的悲剧。
他唯一的亲人,怜怜,跟着他身处险境,现在更生死未卜。
无忌看着上官刃,心里突然有一丝敬意。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情感。
上官刃依然冷漠。
就算他的心里是春日的温泉,或者夏夜的火焰,别人在他脸上看到的,依然只是冷漠。
他告诉无忌:“在五月初三以前,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离开这里。”
“为什么?”
“因为唐二先生就要回来了。”
无忌知道,唐二先生是上官刃这一代唐门声望最大,用毒最厉害的人。
上官刃补充道:“他在接到飞鸽传书得知唐玉中毒之后,正马不停蹄赶回。
如果唐玉的毒天下只有一个人能解,那个人就是唐二先生。据说四天之内就可赶回唐家。”
如果唐玉醒来。无忌马上就会暴露。纵使他三头六臂,也是死路一条。
“那你和怜怜几时走?”无忌的声音很微弱。
上官刃沉默一会。开口道:
“雷震天已死,我们正好趁机瓦解唐家堡和霹雳堂的联盟,把雷震天的死嫁祸给唐家。我还要留下来”。
顿了顿,他接着道:“我还要找一个人”
无忌问:“一个人?”
上官刃回答:“是,除了小宝之外,我们还有一个人潜伏在唐家,但负责和他联络的人全都被唐玉和唐缺捕杀,从此这条线就断了。”
无忌问:“这个人很重要?”
上官点头:“他很可能已经掌握了唐门解药的配方”
无忌心头一震,如果他们破了唐门的暗器,大风堂就有希望。
“你有把握找得到?”
上官刃摇摇头,“这个人很谨慎,我们只知道,他的代号叫‘假女’,此外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无忌想起小宝,想起他的死。
小宝也未必是他的真实姓名。小宝只是他的代号而已。这是所有死间的悲哀。
假女,也许从这个代号能知道些什么。
从没有一个名字是毫无意义的。从没有任何一个名字是任意的。
之所以称呼他为假女,一定有某种特别的意义。
但也许他仅仅是个代号,和这个人本身完全没有任何对应关系。
所以他们的希望还是十分渺茫。
无忌道:“据我所知,唐家负责解药制作保管的分成两个独立的部门。他很可能已经打入其中一个。也许我们可以各自调查一个”
“你想的太简单了。”上官刃摇头,“要接触这两个部门,谈何容易。只有唐家的核心人物才能接触。即使是唐家的女婿,也无权过问”
他在说自己。
无忌知道,上官刃马上要入赘唐家。
解药是唐家的根。
如果大风堂有了解药配方,唐门独霸天下的毒药暗器就不再那么可怕。
唐家当然会珍视解药胜过一切。
无忌想起唐娟娟,那个买凶杀夫的女人。也许能从她身上找些突破,进入唐家的解药部门。毕竟,他们已经有了不一般的关系。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看了看怜怜,忽然很厌恶自己。
上官刃也在看他的女儿,所幸无忌临时微微偏转了剑锋,伤口才未致命。
上官刃挥挥手:“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否则会引起沙老大一伙疑心。“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让无忌冒险。
他瞬间就下了决定:
“雷震天的前妻已经落在唐缺手里,如果可能,你可以设法救她一起出去。霹雳堂虽然群龙无首,势力却仍然很庞大。现在我们只能联合他们一起对抗唐门。”
无忌点点头,走到门口,忍不住又转头去看怜怜。
怜怜呼吸微弱,眼睛忽然努力睁开,看着无忌。眼里不知是喜悦,怜悯,还是忧伤。无忌和她父亲的对话她显然听到了。
死仇竟然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化解,她心里的一个死结也总算解开了。
她的心境总算在纠结,痛苦之后,得到一刻的祥和宁静。
(二)
夜色如水。
无忌静静的走过莲池,走过花园,就好象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直到他看到梧桐,穿过海棠,走回自己的三明两暗的五开间,才突然重重的倒在自己的床上。
他有很多很多心事,很多很多担子。
他忽然感到很疲惫。
窗外一阵微风吹来,带来淡淡的海棠气息,还有一点淡淡的脂粉香气。然后他就听到放肆的笑声。
女人的笑声。
一个很高很高的女人像一只猫一样轻灵的越了进来。
“一丈红”!
无忌故意慢慢的一节一节从床上撑起来,心里却飞快的盘算。他不能肯定”一丈红”是否察觉或偷听到了什么。如果是,就要杀她灭口。
“一丈红”修长的身子站在无忌床前,绛红色的裙子在烛火跳动下分外美丽。
她的眼神就像是看她久违的情人。又像是讥笑她顽皮胡闹的小弟弟。
她左手突然如闪电般刺向无忌双目,居然是很高的剑法!
无忌也以指当剑,倏忽钳住她的手指,她的手指纤长,有力,指甲上涂满了蔷薇花汁。
烛火摇曳之下,她本就过分修长的身影被拉的更长。
她怪异的冷笑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无忌的心突然跳的很快,但他已经习惯不动声色。他尽量用显得若无其事的平静的声音,漫不经心的问道:“哦?我是什么人?”
他心里已经起了杀机。
“一丈红”还在笑,无忌却已经在思考怎么善后。
终于他听“一丈红”笑道:“你是上官怜怜的老情人”
无忌笑了。他故意叹了口气,“聪明。”
他故意称赞她,好让对方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他假装有些惊讶,然后装作很好奇的样子:“你怎么猜到的?”
他愿意“一丈红”和沙老大他们这样想,总比怀疑他是赵无忌要安全的多。
“一丈红”果然有些许得意:“女人在这方面总要敏感的多”,她眼中带着几分调笑意味:“你们有没有真的------”
无忌故作不解:“真的什么?”
“一丈红”吃吃的笑了。
她的笑声从身体深处发出来,说不出的诱惑。
她用成熟女人特有的慵懒和风韵坐在无忌床上。
她故意叹口气:“咱们的唐大少爷一向只要完美的东西,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能如愿”
无忌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
无忌当然不是小男孩了,他已经对女人很有鉴赏力,有些女人看似端庄,其实**到骨子里;有些女人看起来****,好像是人尽可夫,其实未必真的如此。
“一丈红”是哪一种?
她已经无法信仰圣洁的爱情,情欲对她来说,只剩下床上的**狂欢,然后是空虚和绝望。
无忌觉得她很可怜,没有比无法用情专一的人可怜了。
于是他带着发自心底的同情轻轻问道:
“柳依依,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一丈红”脸色变了,她站起来,无忌察觉到她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你,你怎么知道的?”
无忌道:“从你刚才的招式”,他倒了杯茶,递过去:“如果我没有看错,应该是柳家家传剑式‘流苏九式’。一个人再怎样掩饰她的剑法,总会有痕迹的”。
五年以前,辽东女侠柳依依下嫁河南武林世家杨卞。这两个人都是世家子女,都可谓品貌双全。
但谁也未料到,这段人人叹羡的姻缘,最终却以悲剧收场。
结婚还不到一年,柳依依就和杨卞的父亲叔伯,以及三个兄弟全都有染。
她似乎由一个端庄淑女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再后来,杨卞和另两个全身**的男人被人杀死在床上。柳依依从此下落不明。
人们哄传这是因奸杀人。是柳依依的另外奸夫争风喝醋杀了情敌,拐了柳依依远走高飞。
想不到今日的“一丈红”,就是昔日的柳依依。
“一丈红”冷笑:“你一定听说过我最多同时和二十个男人上床”。
无忌默认。
“所以你不妨把我当成最贱最烂的**。”
无忌凝住着她,摇了摇头。他的经历告诉他,人生中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从表面看起来那样。
他的声音很轻柔:“也许你有很多恰当的理由,也许你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没权利置评。”
“何况,我知道有些事并不是像表面那样简单”。
他想起他自己。
柳依依大笑,笑道眼泪流下来,“我丈夫和他朋友都是我杀的,你们这些男人都一样,把女人当玩物一样糟蹋,需要的时候就压上去。”
无忌明白了。
他缓缓道:“并不是所有男人都一样,只不过你遇人不淑。”
柳依依盯着无忌,良久良久,突然之间,隐藏已久的情感爆发,不顾一切的抱住无忌------
无忌挡住她的下一步动作。
“我不能”。
柳依依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
“因为上官小姐?”
无忌默认。
柳依依失望的叹口气。
“我明白”。
无忌突然想起她和唐傲的关系。
今晚的事情,他希望不要引起唐傲的任何怀疑。
如果“一丈红”------
他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卑鄙。
三
夜已深。
柳依依抱着无忌,就如同一个十四五岁的大姐姐抱着四五岁的小弟弟。
柳依依良久道:“是他逼的。”
她似乎又在颤抖,“我想不到他那样变态”。
她指的当然是杨卞。
“一开始,他要怎么样我都顺从,后来,他说要偷看我和别人做,我不肯,他就打我,跪下来哀求我。
再后来,他说服我和别的男人换妻。再后来------”
无忌突然道:“我猜到了”。
他不想让别人想起痛苦的往事。
柳依依肥臂雪白,无忌仿佛又有种冲动,他抚摸她手臂上的一处疤痕,问道:“唐傲刺的?”
柳依依道:“对,所有用剑的人,都会成为他的试剑对象。而且我的剑法好像也不低”。
无忌道:“这一剑不轻”。
柳依依道:“我差点残废,当时我的右臂已经毫无知觉,已经开始萎缩。病大夫用了很多方法,金针刺络,我才算捡回一条手臂”。
她叹口气:“我从未见过那么快的剑”。
她仿佛还心有余悸
“他只用了一招很平常的峨嵋剑式---流风回雪。可是我偏偏就躲不开。”
无忌若有所思。
柳依依圈住他“在想什么?”,她的手臂很美,很长,很肥,简直可以挑起所有成熟男人的欲望。
“你担心你的情敌唐傲找你比剑?”
“看来是迟早的事”
“我知道你剑法很好,但相信我,别去惹他。我剑法也很棒的,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剑法。”
她亲了亲无忌的脸。
“我劝你别再招惹上官怜怜。唐傲不会容忍任何人和他抢东西。尤其是女人。”
她把脸贴在无忌肩膀,“要是他来找你,你不妨装怂认输。他虽然好斗,却很骄傲,不会逼你动手”。
“唐傲是不是真的很骄傲?”
“当然,如果你不对着他说话,不论你说什么,他连理都会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