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偏心(1 / 1)

等到郑卿云不见了踪影,他才对几人问道:“你们不是早该下学吗?怎的这么晚才回家?”

闻言,唐慕言率先红了脸,支支吾吾不肯说话。

倒是裴玉滢,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刚才的不愉快瞬间抛之脑后,嘻嘻一笑:“还不是因为大哥要过生辰了,我听慕言姐说洋场那边的摩星楼新开了一家西式食店,里面有一种点心叫做……叫做什么……”皱眉想了想,一时没想起来,唐慕言害羞的看了一眼裴莫迟,小声接口道:“叫做birthdaycake。”

“对,对!就叫崩斯蒂cake!”

“噗……”裴莫迟忍俊不禁,这丫头,平日就知道贪玩,连个洋文单词都说不好,还好意思日日在家夸赞自己洋学堂的课业好,他伸出手指敲了敲裴玉滢的头,“好了,谢谢你的好意,但是……”顿了顿,稍稍收敛了笑意,眼角微微下垂,轻声道:“你们也该知道,我从不过生辰。”

“大哥!”裴玉滢忍不住跺脚,又道:“大妈她……”

“玉滢,咱们得走了!”

裴玉滢的话尚未出口,就被一直不曾说话的裴玉凌打断,她还想继续说,却被快步上前的裴玉凌抱住手臂,往后面一拽,硬生生的止住了她未出口的话。

裴玉滢的话头被截,所以有些不爽,但是一接触到裴玉凌丢给她的眼色,立刻顿悟,自己是挑错了话头,说了不该说的话,忙闭嘴噤声,忐忑的看了一眼裴莫迟。

裴玉凌对裴莫迟笑了笑,有些腼腆的问道:“大哥,我们可以坐你的车回去吗?”

裴莫迟点了点头,示意她们三人上车,自己钻进了副驾驶的位置,车子很快发动起来,向着裴家开去。

甫一回到裴家,便在门厅遇见了从布庄回来的裴老爷。

“怎的回来这样晚?”裴老爷看了一眼四人,十分威严的开口询问道。

几人纷纷见礼,偏生玉滢不仅不打招呼,还猴子一般蹦到裴老爷身侧,挽住他的手臂撒娇道:“爹,你今日辛苦了,待会儿去娘那里的时候我给你捶捶!”

裴老爷瞥了一眼裴玉滢,“说罢,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裴玉滢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眨了眨眼睛,“女儿看中了一条裙子,可是娘给的零花钱都被我花完了……”

裴老爷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捏了捏她的耳朵:“女孩子这般大手大脚可如何是好?再说,若是让你母亲知道,又该念叨为父私贴你的零花。”

嘴上虽如此说,却没有丝毫犹疑的从腰中扯下钱袋打开,边问:“还差多少,我给你罢!”边倒出一些银元,“这些够不够?”

十几枚沉甸甸的银元,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令在场的人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即便是再贵的裙子,也用不着十几块银元这么多。甚至两房太太的月钱,也才每人十块银元。

裴老爷共娶了三房太太,大太太——也就是裴莫迟的母亲,生产时因为难产去世了,另有两房姨太,裴玉凌和裴玉滢分别是两位姨太的女儿,平日的花销都有月供,但是因着裴老爷宠溺玉滢,怕她不够钱用,时常私下里塞一些银钱给她。

三姨太知道了,还常为此责备裴老爷,担心家中其他人因着这事而心生不满。

裴老爷每每答应了三姨太,但若是玉滢有什么要求,还是尽数满足,没有丝毫犹豫。裴家都心知肚明裴老爷最宠谁,就连裴老夫人都劝不住裴老爷偏心,只得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不见。二姨太心里固然不满,还在老太太跟前念叨了好几回,只是老太太不大理会,这才作罢。知道自己争不过,只好忍气吞声,只在帮持内宅中馈时,暗捞油水,心里总算是平衡了一些。

“够的够的!”见裴老爷手心的银元,裴玉滢顿时眉开眼笑,慌忙接了过来,还不忘对裴玉凌和唐慕言抛了一个得意的眼色。

虽然知道裴玉滢是为了凑足定生辰蛋糕的钱,才这般撒娇卖萌,但是裴玉凌心里免不得一阵阵发酸,好似几缸子的陈醋被打翻那样难受,就连裴玉滢那样的笑脸,都好似在嘲讽自己是个不得宠的姨太太的女儿。面色僵硬的撇过脸,权当没看见裴玉滢对自己使眼色,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裴莫迟以及面露艳羡之色的唐慕言,心里又苦又闷。

“爹,我先去给奶奶请安了!”裴玉凌不想再去看父亲对妹妹如何溺宠,找了借口便退出了门厅。

此时裴老爷正在听裴玉滢讲学堂的趣事,被她故意搞怪的样子逗得十分开怀,露出难得的笑脸,一时也没注意裴玉凌的话。

裴玉凌等了一下,见裴老爷不曾理会自己,还兀自和裴玉滢有说有笑的逗乐,心里酸涩的更加厉害,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拉了唐慕言,走了出去。

裴玉滢瞥见姐姐走了,而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想着还要同她们商量事情,于是急忙停了话头,丢下一句“回头再和爹说”,便慌忙追上玉凌和慕言,一同去给老夫人请安。

门厅这时只剩下裴老爷和裴莫迟二人,没了玉滢,裴老爷便收了笑容,瞥见裴莫迟还在旁边立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面色愈发的淡了,有些疏离的说道:“莫迟,待会儿晚饭后,你来一趟我的书房。”

“是的,父亲。”

晚饭一过,裴莫迟便到了裴老爷的房中,静静的坐在一侧的紫檀木雕花八仙椅上,看着墙壁上挂着的电灯所散发出的微微闪烁的昏黄光芒,心生恍惚。

从记事起,他就知道,母亲因为生他难产去世,而他也因此被算命先生冠以克母之说。因着这一原因,父亲对他向来冷淡。若不是有事吩咐,或是因着他犯错挨罚,这书房,他是从不许进来的。

他和父亲,就像是相处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没有丝毫熟稔的感觉,有的全然是陌生疏离。

他印象中父亲的样子,没有丝毫的笑容,全是板着脸严酷的模样,只有对着玉滢的时候,父亲的脸上眼中,才会洋溢着慈爱的笑意。

这些,也许他倾尽一生都奢望不到——也只好不再奢望,免得自己为此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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