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雨方歇,春意正浓。酥风拨弄着竹枝,妖娆地在林间流转不停。竹叶含羞,轻轻摆动,叶尖微微透出一丝淡黄,迎着一道道光束,赫然泛出点点金光来。
碧影深处,一处院落隐于其中,三间竹舍精致大方,整齐地列在竹篱笆墙内。
正中一间竹舍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药童斜倚着门前阶梯,低垂着脑袋呼呼打盹,药碾子被他踩在脚下一动不动,淡淡的药香味自院内飘然而出。
几只大公鸡长得肥壮,大摇大摆地走到那药碾子旁,低头啄食碾槽中的药渣,似是吃得兴起,不时地抬头咯咯直叫。
“敢问何药王可在舍内?”
那药童睡得正酣,忽听一阵话音传入耳中。
这声音洪亮高亢,字正腔圆,寻声一望,但见篱笆院外正翩翩立着一位青年男子,瞧他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峻面之上,英眉斜飞,灿目之下,鼻如悬胆,嘴角微微带弧,手执一柄长剑,英挺地站在当地。
那药童揉揉双眼,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来,拉着长音问道:“阁下刚才说什么?”篱笆院外的青年男子略显无奈,于是又问一句:“敢问何药王可在舍内?”
那药童闻言,也不忙回答,伸个懒腰又问道:“来者何人?”那青年男子道:“晚辈周青祉,求见何药王,劳烦小哥通报一声。”
那药童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又坐回到门前阶梯旁,双脚踩回药碾子上,懒洋洋地碾起药来,一边碾一边继续问道:“哪门哪派?”
周青祉见他一直发问,也只得跟着答道:“太行山云涯宫门下。”
那药童也不瞧他,只接着问道:“来此为何?”周青祉道:“久闻‘潇湘药王’何言暗素有妙手回春之能,晚辈今日来此,特来向前辈求药。”那药童这才翻起眼皮撩他一眼,再次问道:“银钱带了多少?”周青祉回道:“碎银二十两。”
那药童打个哈欠,连连摆手道:“太少啦,太少啦!”周青祉道:“在下自太行山来此,一路之上省吃俭用,身上就只余这么多了。”那药童仰着头,拔高声音道:“‘有钱医病,没钱等死。’此乃何药王行医的第一条规矩,你不晓得吗?”
周青祉道:“规矩我自然晓得,只是敝派一向素俭,实在没有多余的银子孝敬药王,还望小哥行个方便,替我向何药王说个情。”那药童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只是个碾药的,在何药王面前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如何帮你求情呢?我看你还是回去吧,你银子没带够,何药王是不会破例给你医病抓药的。”
周青祉见那药童人虽年幼,但说起话来却颇为老练,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忽又转念一想:“孩子终究是孩子,我堂堂七尺男儿,没必要与一个小小药童饶舌。”当下便向前几步,朝着篱笆院内高声说道:“何药王,晚辈乃太行山云涯宫门下,久仰前辈医术通神,故千里迢迢特来求药,还望前辈通融则个。”
话音刚落,便听竹舍内传出一中年男子的话音来:“远志,送客。”那小药童闻言,立刻起身,对周青祉拱手道:“阁下请回吧。”
周青祉一路跋涉方才到得此地,眼下要事未办,哪里肯走,当下也不去理会那药童,又疾步向前,隔着竹篱笆门,再次高声说道:“何药王,晚辈诚心来此,还请前辈务必援手,敝派上下必定感激不尽!”
那名为远志的小药童见他不肯走,赶忙朝他连连摆手,并低声说道:“你快走吧!何药王不愿见你,你说再多也没用啦!”周青祉不睬他,又继续喊道:“何药王,自古医者父母心,还望前辈勿要见死不救!”
忽又闻竹舍内一声冷哼,只听那“潇湘药王”何言暗不耐烦地说道:“天下间那么多人要死,我救得过来吗?”远志听他语气不悦,便又低声对周青祉说道:“大侠,我瞧你也是练家子,不如到附近的市镇演武卖艺几日,多赚些银两再来吧。”
正所谓童言无忌,这话虽是从一个小孩嘴里说出,但周青祉却越听越不是滋味,他当即双眉一竖,放声喝道:“岂有此理!身为医者,不去救人疾患,反倒明目张胆索要钱财,试问天理何在!”
却听竹舍内何言暗再度冷言道:“天有天理,地有地理,我何言暗自有我的理!你这小子好不懂礼数,别说是你身上没钱,今日就算你搬个金山来,这病我照样不医!远志,送客送客!”
周青祉听他说得如此决绝,更加不肯离去,当下也不顾远志的阻拦,想再与那何言暗说理。不料正在此时,忽听嗖的一声疾响,周青祉但觉耳畔生风,右眼余光猛然瞥见一道白光正朝自己飞来,他赶忙下意识地飞身一避,一瞬之间,突感一阵劲风袭过胸腹,随即便听咔嚓一声闷响,待落地回眸一瞧,只见一杆白铁长枪正死死地插在自己身后的绿竹之中,枪身还在不停颤抖,红缨如血,直把那枪锋衬得森白透亮。
周青祉猛一回神,顺势一把抽出长剑,大声喝道:“何人暗中施箭?给我站出来!”话音刚落,便听一人应道:“何药王说不医,那便是不医,你却在此大声吵嚷,好不叫人心烦,还不速速退去!”
这话音清朗,亮如钟鸣,显是出自一青壮男子之口,周青祉此刻辨得出,这声音应是从篱笆院内右首一间竹舍内传出的。眼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周青祉盯着声源处,又高声而道:“阁下好俊的枪法,同是好武之人,怎不敢现身相见?”又听那青壮男子冷笑着说道:“呵呵!相见便相见,我惧你何!”
说话间,但见右首竹舍门扉一开,一条人影霍然飞出,倏忽之际,那人影已跃至周青祉身后,但见他双手猛握枪杆,右脚在竹子上用力一蹬,只听豁啦一声响,那白铁长枪猛被他自竹间拔将出来。那人影矫健异常,一个筋斗落定在当地,周青祉只觉眼前枪花一闪,定睛细看,果然是一青壮汉子立在眼前。
只见那汉子二十出头,长得高大结实,国字方脸,一副浓眉大眼模样。周青祉打量他一番,点头道:“好!是条汉子!”那男子一挥长枪,硬声道:“你这厮,好不知趣,我劝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否则休怪我手中长枪无情!”
周青祉不知他为何要阻自己,一阵狐疑后似是猜到什么,于是冷笑道:“阁下堂堂七尺男儿,我瞧你本事也不弱,怎就落的给这无良庸医看门护院的下场?”那男子想是性情暴躁,听闻此言,立时大怒,横眉一蹙,拧成个反八字,当即喝道:“好个鸟人,当真嚣张至极!勿要废话,且吃我一枪!”
一语落定,但见长戈游影,周青祉还未回过神来,那男子已然持枪袭来。枪锋一扫,嗡鸣大作,银光倏地一掠,乍然闪出一道弧线来,直往周青祉胸口划去。周青祉双足迅速点地,展开轻功,登时身轻如燕,呼地一声,顷刻后跃数丈,落地之际,手腕一转,猛将长剑直刺而出。
那男子面无惧色,铁臂之上青筋一绽,挽就长枪箭步跃起,霎时间枪花乱舞,枪影疾旋,似是他一人挥动十余条长枪一般,一杆铁枪竟被他使得行云流水,飘忽已极。周青祉挺剑直进,透过枪花直攻那男子手臂,那男子见他攻得突然,索性枪锋一转,朝他双腿刺去。
枪本就比剑长出许多,这一招又使得奇快无比,招式起落间便足以攻敌要害。周青祉心中一惊,猛将长剑向下刺出,身子随之一荡,轻飘飘地滞在半空,随那长剑走向瞧去,剑尖正好抵在那男子枪头之上。这一招周青祉变换得颇为及时,也颇为巧妙,刚才他如若再晚片刻,则此刻双腿必伤其一,当真是有惊无险。
那男子的枪锋被他抵在长剑之下,只觉枪头上方势大力沉,猛觉周青祉内力不凡,当下一声冷哼道:“好剑法!好剑法!”周青祉斜盯着他,回道:“彼此彼此!”那男子双掌用力,握紧枪身,又道:“痛快痛快!咱们再来打过!”说罢一声长啸,手臂发力,猛将长枪抽了回来,但见枪头与剑尖处火花一溅,随之噌的一声发出一阵长鸣来,周青祉只觉耳间一响,倏地回神,但见那男子长枪一斜,瞬间枪锋疾驰,红缨飘出一道暗影,势如白龙出渊,顷刻间已自下而上攻了过来。
周青祉手腕凝力,只见长剑一弯,借势凌空一个闪身,迅速避开这一击,随即轻巧落地。那男子见他轻功甚是出色,也不敢大意,当下招式变幻更快,每每出枪猛刺中路,枪锋左拨右摆,不时地荡出两面扇形影子来。
周青祉也毫不退让,长剑挥洒开来,招招还击有力,二人如此这般,立时缠斗不解,难分高下,眨眼功夫,已然斗得三五十招。那男子见占不到便宜,不禁心急,招式也使得更加猛烈,枪锋呼啸,暗藏杀机,周青祉见他死攻自己心口和腹部,攻防间留心他枪锋走向,顿觉这路枪法眼熟,但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只脑中略有点滴印象。
此刻不容分神,周青祉立时收心,聚精会神,也将招式使得迅捷无比。一瞬间,两道人影迅若游龙,银枪长剑交戈一处,发出叮叮当当的刺耳之声。两人相距丈余,那男子见周青祉剑法不俗,实难破解,当下想引他身形前移,好借缨枪身长之利,出其不意间杀他个措手不及。
于是几招落罢,那男子脚跟一转,扭头向后撤开,周青祉不明他用意,当下几步一跃,飞也似地跟了上去,接着长剑一抖,猛然刺出。那男子见他果然中计,一声冷笑,右脚点地,霎息之间回身便攻出一枪。
周青祉见他转身迅速,出枪不仅又快又准,且力道甚猛,当下心中一寒,暗叫一声:“不好!”低头瞧去,但见那枪锋来势如电,一道寒光已射在自己胸口之上!
眼见长枪迫至胸间,周青祉这才发觉上当,好在他轻功上佳,立时撤回长剑,翻身后跃间,顺势右腿一摆,足尖发力,但闻嘣的一声闷响,那男子的枪头竟被他一脚踢开,长枪瞬时一弯,再次掠出一道银光弧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