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我把水拿过来了!”苏伊小心翼翼地用右手端着用草叶盛装的溪水,老远就呼喊起小狐狸来。
却没料到一抬眼,便看到九音曼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人着一身灰色素衫,头发在头顶挽作结状,身材不算高,但背影却挺拔直立。此刻,听到苏伊的声音后,他便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她。
他的模样大概四十岁左右,面容和蔼平静,让人一看就能心生信任。他对她微微一笑,就连那笑容也犹如寂然独立的白莲,静静地散发出淡然出世的气息。
苏伊本来心生疑惑,又想起溪边遇到的男子说过:会有人来救她们,他刚说完,就真的有人出现了。可是,那男子又是怎么知道会有人过来呢?难道只是恰好被他说中了?
她在原地踌躇了几秒,便走了过去。走近之后,却惊奇地发现:一向对陌生人充满敌意的小狐狸,不但没有对身旁的灰袍男人龇牙咧嘴以示警告,反而乖乖地坐在九音曼边上闲适地舔起了爪。
小红毛见她端着辛辛苦苦弄来的水,竟也不搭理一声,真是好没良心。
那灰袍男人正带了一张笑脸看她,苏伊疑惑道:“请问您是?”
他便合起十指,向苏伊微微额首:“我本名九千仞,法号无欲。如今远离尘世多年,不再用原先的名字了,姑娘唤我‘无欲’便好。”
关于那人的名字,苏伊并未多想。因为现在天色渐晚,她和九音曼却还未找到以供食宿的地方。而且她的左臂未找到木板固定,如今也是疼痛难忍了。她怕再拖下去,别说救九音曼,连她自己也得在这里冻死饿死。既然来了一个人,她便急于向他寻求帮助了。
“你好无欲,我叫苏伊。就这一个名字,不分本名和法号,你直接这么称呼我就好。”
苏伊见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便也笑着继续道:“我想冒昧地问您一个问题。”
无欲点头:“姑娘请讲。”
“请问你住在这儿吗?”
“算是吧,我和仙师一道住在这里。”
“仙师”?他还有师父?看他的年龄,他师父应该会是那种胡子白花花的修道老头吧——苏伊忍不住脑补了一番。又支支吾吾地问道:“那你们家还有空房子吗?能不能借一间给我和我的朋友,你也看到了……我们都受伤了,而且我们从上午到现在还未进食……”
无欲会意一笑,温和地道:“我们那里尚有几间空房。姑娘若是信我,便请随我来。”
没想到这么容易。苏伊不由得暗自庆幸,却同时也带了一丝防备:毕竟对方是一个不明底细的陌生男人。
不过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因为现在天快黑了,她和九音曼又都受了伤。如果再遇到野兽之类的,她不仅救不了九音曼,就连自保也十分困难。跟着这个人,起码可以避免野兽的袭击。而且此人如果真的有心害她们,大可以见面的时候就行动。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她们到现在还相安无事的原因无非有两种:一是她们的确遇到了心肠很好的当地人;二则是坏人不打算这么快加害她们。
在苏伊看来:这两种之中,无论哪一种都比遇到野兽,然后和九音曼双双暴尸荒野要好。因为她们现在真正需要的是时间——九音曼需要时间恢复转醒;而她需要时间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以及找到其他伙伴。
“好。有劳。”
苏伊看着无欲将九音曼扶起来,然后置于他宽厚的背上。整个过程中,他的动作都小心翼翼,温柔耐心,唯恐伤到九音曼一分一毫。
这人倒是挺细致的。苏伊撇掉溪水,心中暗想。
无欲背着九音曼缓缓地走在前面。
长长的黑色袍尾拖曳至地,轻拂过高低不齐的碧草。小狐狸跳上苏伊肩头,和苏伊一道跟在他们身后。
脚下草地松软,面上清风拂来,天边的云霞也快要泛红。在茫茫碧草间,苏伊不知道自己正向何处行进,却隐隐听到风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吟唱——
“壁立千仞兮,
无欲则刚兮;
无欲则无求,
无求则无忧……”
那歌声时起时伏,时隐时现,就像大雾中的海市蜃楼,那么虚无缥缈却又引人入胜。
无欲与他师父的居处是几间朴素的小木屋,在一片碧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幽,这倒是跟无欲这个人的气质很是相称。
眼下看来,无欲的师尊大抵是出去云游了。因为无欲回来后并没有带苏伊她们去拜见他。
屋内甚是简洁清雅:一张床,一方桌,一把椅便是全部。
无欲将九音曼轻轻放至床上,又细细地为她盖好被子。小狐狸见它主人躺下了,便一个健步跃下苏伊肩膀,到九音曼身边守着去了。
想不到接下来,无欲却做了一个苏伊未曾预料到的动作——掀开九音曼用以遮面的黑色帽子。
“你!”苏伊还未来得及制止,便看到了那黑色斗篷下的面庞。
整张脸可以用冷艳和英气四个字概括。剑眉,朗目,高鼻,薄唇——偏向中性气息的五官在她苍白的脸上结合得恰到好处起来,非但没有显出粗犷野性的张力,反而更添了几分冷艳和清傲。
但最吸引人的,却是她那双异于常人的耳朵——双耳尖而小巧,衬得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更加清冷妖异。
苏伊惊讶地张开了口——原来九音曼一直用黑斗篷遮着脸是这个缘故。缓过神来后,便对无欲这种没有礼貌的行为感到很气愤。
还未说话,便听到无欲低叹一声:“你又何苦来寻我。”
“来寻你?”
九音曼双目紧闭,仍在昏迷当中,自然没有答话,问这话的却是苏伊。
“你究竟是什么人?她为何要寻你?”苏伊满腹疑惑。
无欲转过头来,嘴角笑容依旧,声音淡然如水:“姑娘的这位朋友可是姓九,名音曼?”
苏伊点头,越发觉得奇怪,在自己记忆中搜索了好一会,也不记得曾告诉过他九音曼的名讳。
“正是。你又从何得知?”
“姑娘又可曾记得,无欲本名为‘九千仞’?”
“九千仞……九千仞……”苏伊默念着他的名字,猛然惊觉——九音曼和九千仞都姓九!莫非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么?她看向无欲,一时间心中想像着无数种可能。
无欲看着她缓缓道:“无欲尚未修道时,正是她的父亲。”
苏伊恍然,呆呆地看着无欲。心中的一个疑问刚被解答,却又涌上来无数个。
既然无欲是九音曼的父亲,他怎么又会以一个清修的身份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假使无欲真的是九音曼的父亲,他的形貌看起来普通无异,但九音曼的耳朵又为什么会异于常人?再说九音曼不是来帮国王找兑钱金吗?怎么现在无欲又说,她是来寻他的?
苏伊心中的一切疑惑不知从何问起。
无欲却首先向她抛出了解答疑惑的橄榄枝:“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个提议正合苏伊的意,于是她答了声“好”,便跟着无欲出了九音曼休息的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