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
司徒透不紧不慢地将茶水倒进青花瓷杯中,微笑着放在聂明瑛的面前,“这是上次从南城带回来的茶,水是我晨起采集的露水,烹茶一直舍不得用,这次特地请你尝尝。”
聂明瑛看了看茶杯中的淡褐色液体,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的清香在唇齿之间回荡。
“果然很不一样,”她点点头,从身上的背包中拿出一条手链来放到茶几上,“上次你不小心掉落在真子的婚礼现场了。”
司徒透捡起手链,看到手链的断裂之处已经被补好,感谢地点点头,“谢谢,这条手链虽然不算名贵,但是我很喜欢,回来之后一直找了很久呢。”
“不用客气啦,”聂明瑛想了想,打开了话头,“其实那天……我已经追出去想要将手链还给你了,可是看到你上了一个男人的车离开了。能不能冒昧问一句,那个男人是……”
司徒透端着茶杯的手一颤,低垂的睫羽微动。
聂明瑛观察到司徒透的细小异样,尴尬而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问得太冒昧了。”
司徒透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嘴巴在杯沿上轻轻抿了一口,缓缓放下茶杯,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嘴边挂了浅浅的微笑,“我以前有个朋友和你一样,敢说敢为,活得潇洒肆意。那天我有些不舒服,请了代驾来帮我开车,所以你才会看到我上了一个男人的车。”
“原来是这样。”聂明瑛的目光瞬间变得十分黯淡,低头喃喃地嘟囔了一句,又抬起头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那你有没有那个代驾的电话号码,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司徒透故意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代驾是我的助手齐杉帮我叫的,所以还要问问她。你这么关心这个男人,是认识他吗?”
聂明瑛的嘴角边溢出苦涩,“他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是那一天我祭拜的人。所有人都说他已经死了,可是那天在停车场我突然感觉到,他回来了,这种感觉那么强烈真实。”
司徒透心中酸涩,借饮茶的功夫掩去所有的情绪,告诉自己只是一个听故事的人。
聂明瑛见司徒透不说话,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太直接了?”
司徒透的手终于忍不住轻轻搭在聂明瑛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或许我明白。”
聂明瑛勉强扯着嘴角一笑,“听说这里闹鬼的,只有你和铃兰住在这里,你们不害怕么?”
司徒透收回手,目光淡淡向楼上瞥了一眼,聂明瑛话里的试探她听得分明。
“我不信神鬼,只信自己。”
聂明瑛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艾琳,有些话我想让你转告给一个人。”
司徒透隐隐感觉到,聪明如聂明瑛,已经察觉了什么,“你说。”
“请帮我告诉他,”聂明瑛声音有些颤抖,“不管他还记不记得我,我会尊重他的选择,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能够过他想要的生活。即使他宁愿待在另外一个女人的身边。”
最后的半句话,聂明瑛定定地看着司徒透的脸庞。
司徒透嘴角微微有些抽搐,“转告给谁呢?”
“你知道的。”聂明瑛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站起了身子,“我还有些其他事情,谢谢你的茶,很不错,也欢迎你改天去我那里尝尝我的茶,还有,那盒子巧克力糖如果真子醒过来,看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停车场里的身影,再加上那盒礼物,聂明瑛对那个男人就是尹秀澈的确信又加深了几分。
虽然她不知道已经死去七年的人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才能死而复生。
司徒透的手指微蜷,看着聂明瑛离开的背影,终于开口叫住她,“明瑛!”
聂明瑛抬在半空中的腿一滞,转过身来看着司徒透。
司徒透抿了抿嘴巴,想了想,“等待下去未必会有好的结局,但是你知道他是个值得你等待的人。上天让你等,是为了把最好的幸福给你。”
聂明瑛冲她感激地灿烂一笑,转过身出了门去。
司徒透闭眼,听着关门的声音深深吸了一口气。
二楼,男人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栏杆旁,透过窗子看着聂明瑛的车远远离去,淡淡开口,“你不该给她希望。”
司徒透没有睁开眼睛,她害怕眼睛一动,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秀澈,你扪心自问,就真的对她没有一点感情么。”
尹秀澈眉心微蹙,没有回答,长腿一迈,款步离开。
只留下走廊里一串听不见的叹息之声。
司徒透将深吸的气呼出,调整好情绪缓缓睁开眼睛,她和尹秀澈都已经是对感情绝口不提的人,但是不提了,就真的没有了么?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她也不愿意去触碰。
司徒透自嘲地一笑,起身去小仓库中拿出了准备好的祭品,又将自己精心培育的几株鸢尾花浇了些水。
明天,是司徒湛的生忌。
宅子的门口,一抹白色的瘦削身影看着聂明瑛的车子开走,又扫了一眼司徒旧宅的小楼,颤抖着伸出手抚在大门旁边,那里,“司徒宅”的门牌已经不在……
第二日,天气阴沉得厉害,乌云黑压压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砸下来。
齐杉将车缓缓停在墓地的山脚下,冲着下车的司徒透行了一礼,“您慢些。”
司徒透点头微笑,两只脚一踩在地面上,心中的酸涩立即涌起。
七年前司徒湛下葬的时候,她没能有机会上山,直到今天,她也不知道哥哥究竟葬在什么地方,只能一点一点地找过去。
一级一级地踩着石阶上了山,她花了些力气,总算是找到了司徒湛的墓。
邹敏已经离开人世,姐姐司徒静也不知所踪,本以为司徒湛的坟墓久没有人打理和祭拜会显得有些萧条,可是眼前看到的景象却让司徒透眯起了眼睛。
哥哥的坟墓周围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洒过酒的墓前还放了一束鲜花。
司徒透皱起眉头,将那束鲜花拿起来看了看,显然是有人刚刚祭拜过司徒湛。
她的心里一颤,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涌上心头,“姐姐,是你吗?”
空荡荡的墓地里尽是已经死去的亡魂,却没有一丝活着的生机给她半个字的答案。
“姐姐,你出来啊,姐姐……”
另一边,厉镇南的坟前。
厉君措倒了一杯酒,迎着瑟瑟凉风,一饮而尽,“您身体不好,这一杯我代您喝。”
纪柔扯着甜甜的小手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高大却又写满寂寥的身影,咬了咬嘴唇,“君措,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说完,她冲甜甜使了个颜色,轻轻推了推自己的女儿。
甜甜走到厉君措的身边,扯了扯男人的衣襟,“爸爸不要难过了,甜甜会心疼的,还有妈妈,她也会心疼的。”
厉君措回过神,大手轻轻抚了抚甜甜的小脑袋,却半句话都没有说。
就是在这时候,微风卷携着女人的声音轻轻飘过来,“姐姐,是你吗?”
纪柔听得分明,心里不禁有些纳闷。
厉君措似乎已经盯着厉镇南的坟墓入定,将外界的所有声音都抛诸脑后。
纪柔清了清嗓子,“君措,我有些不舒服,先到旁边休息一下。”
说完,她轻轻地离开了厉镇南的坟前。
司徒湛坟前的司徒透,问了许久都没有人回应。
终于,她缓缓蹲了下来,将自己带来的鸢尾花和方才那束鲜花并放,又将祭品摆了出来,伸手缓缓抚过司徒湛坟墓上刻着的他的名字,心里紧得就快要窒息。
“哥哥,我来看你了,对不起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来为你上过一次香。”
说着,她将香烛点燃,“我在我们的家新种上了鸢尾花,有时间的时候就回家看看。有些话我早就想对你说,其实很多年前我就已经不再怪你了。你错手害死了我的妈妈,无非也是想要守护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东西。更何况,你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司徒透吸了吸鼻子,“你待我还的那些年,是你额外补给我的,我又有什么理由怪你呢?”
天空,开始有零零落落的雨点滴落。
在司徒透没有察觉的角落,一道目光正紧紧地盯着她纤瘦的身影。
纪柔的眼睛里就快要渗出血来,双拳紧紧攥住,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到她快不能呼吸。
明明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又活了过来?站在司徒湛坟前的这个女人,究竟是人还是鬼?
紧张之余,纪柔脚下不自觉地一动,等到发觉时已经为时已晚。
司徒透的眉心立即一皱,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猛然回头,“什么人!”
纪柔惊愕地看着司徒透那张脸,不由地叫出声,“是你!”
司徒透循着声音迅速将目光锁在纪柔身上,目光一沉,“出来!”
纪柔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从躲避的地方走了出来,“别来无恙……司徒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