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恒拿余光瞥了瞥苏九冬,最终沉声道:“不用带去峡谷杀了,将他们全都做了俘虏罢,今日我们开的杀戒已经够多了…佛本慈悲,讲因果造化,不将罪于人,就当做是积德了。”
苏风澜下意识提起温以恒以前带兵的战绩想反驳:“原先你领着弟兄们在燕然山一个晚上就杀了七万敌军,怎么今日却束手束脚,反而说起佛法来了…我记得你似乎是不信教的?”
温以恒轻描淡写的搪塞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次北征,已经有太多人丧命,不想加重血债罪孽了。”
苏九冬听闻,知道温以恒最终还是顾及她的想法,克制了自身,并没有要对这些残军逃兵赶尽杀绝,所以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三人在此谈论尚算和睦,身后却传来司马为邺幽幽的声音:“呵,惺惺作态。”
如今阿日斯兰与达兰台都是被温以恒及苏风澜生擒,司马为邺作为天铎帝钦点的受降使,眼瞅着这次北征到了最后时刻,自己竟半点“政绩”也无,心里自然不平衡。
苏九冬接道:“这么说司马使对杀不杀逃兵,有别的看法?”
司马为邺没好气道:“你们对于着六七百的苏金军残兵杀与不杀,都影响不到本使,因此本使也不应该给有所置喙。只不过是听到你们说不杀的理由有些可笑讽刺而已。”
苏九冬挡在司马为邺面前,踩上台阶登高一步,居高临下对司马为邺追问道:“还请司马使您能详细说一说讽刺何来?又是何处让司马使觉得可笑?”
司马为邺扬起下巴傲然道:“今天就杀了城中守兵五千人,现在才说什么罪孽深重,拉佛祖来挡刀,难道不可笑么?真当自己行的是秦王点兵,佛开杀戒了…”
论打嘴炮,苏九冬自认不输于温以恒,此时干脆替他上阵,理直气壮的回应司马为邺道:
“秦王扫六合,虎势何雄哉。秦王尚武点兵,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功勋赫赫,虽生灵涂炭,罪孽深重,但其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今日只说秦王点兵,所点皆在气势,为的一统江山,实则大气磅礴。今次北征苏金国得胜,亦是同样的恢宏雄浑,要我说,确实当得起、行得了‘秦王点兵’四字。”
司马为邺作为此次北征经常苦行军、急行军的“受害者”,当即对苏九冬予以反驳道:“此次行军三月有余分明是苦熬数日,哪里有你说的恢弘雄浑?你分明是强词夺理!”
苏九冬狡辩道:“我们浩浩荡荡一共六十万人军队,更孤军深入敌国境内接连拿下副都卓特城与王都巴雅城,当然算恢弘雄浑!”
“打仗哪有不苦的?还真以为打仗和你们在尚书房里上下嘴唇一碰就能成事的?”沙场宿将苏风澜一句话将司马为邺的反击噎在喉咙里,让他哑口无言。
有了苏风澜的相助,苏九冬就更加无所顾忌的畅所欲言来:
“再说‘佛开杀戒’,佛本慈悲,讲因果造化,不将罪于人,然,地藏菩萨本愿经卷言如是等辈,当入无间地狱,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此曰无间之道。”
“地藏王大愿都是以杀渡航,想成就一番事业的人则更要手段非凡了。康濯尚且说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此后是非功过皆交由后人评说!”
苏九冬对司马为邺使出最后一击:“这样的佛开杀戒也并无不妥之处,我确实听不出其中的讽刺与可笑,只深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至险境何以观胜景的精神像极了圣上。”
苏九冬把天铎帝拖出来压人,偏生在夸赞温以恒的时候顺带夸赞了天铎帝,叫人揪不出错处,司马为邺只能性怏怏的转身离开,留给三人一个不算美观的负气背影。
庆功宴上,苏风澜代表众位将领与士兵向温以恒敬酒,真心实意的发表自己的感言,毫不掩饰自己对温以恒这位未来女婿的赞美:
“此次北疆平乱,北征苏金国,如惊雷闪电,风云乍起。然温相处乱不惊,凭实力予以反击,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善纳众议。”
“更擅于排兵布阵,物尽其用,在三月之内将将苏金国各个击破,逐一荡平,确实是大将之材!得堪重任!”
“苏将军实在过奖了,恒只求不负我大胤朝百姓,不负皇恩。”谦虚寒暄过后,温以恒才接过苏风澜敬上来烈酒,仰头一饮而尽。
苏九冬注意到,温以恒在喝的时候速度慢很多,显然是对之前只喝了半杯酒下肚就醉了的事情心有余悸。
好在苏九冬知道要在巴雅城举办庆功宴,早早就准备了醒酒汤,以备不时之需,供温以恒与苏风澜饮用醒酒,主要是给温以恒用。
果然,一杯烈酒下肚后,温以恒的脸色便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也渐渐涣散,这显然是温以恒开始醉酒的征兆。
温以恒醉酒,苏风澜扛起了所有敬酒饮酒的“重任”。辛苦征战三个月有余,节衣缩食,滴酒未沾,如今终于得到解放,当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苏风澜实在喝得尽兴得有些忘乎所以,苏九冬忍不住提醒一声:“如今阿恒已经醉了,阿爹今晚要是也喝得认不得人了,那谁来守城呢?我们现在还不在国境内,这里是巴雅城。”
苏九冬一语惊醒梦中人,苏风澜在一阵后怕中清醒过来,跑去营帐里拿冷水拍脸,才算彻底清醒了,跑回庆功宴上对正恣意狂欢的士兵们朗声喝止道:
“都别喝了!今晚还是守护为要!防止苏金国内还有其他势力反扑!想要庆功宴,等回来了京城,美酒美食美人应有尽有,那才叫真的过瘾!”
将温以恒扶回主帐里歇下,摸着醒酒汤的药碗,感叹着:“这个醒酒汤果然还是派上了用场。”
醉酒中的温以恒已然意识不清,但耳朵还是好使的,隐隐约约听到苏九冬在说话,便翻身将苏九冬压在身下,迷糊的嘀咕道:
“是,是派上用场了…今次带你来,果然带对了,你果真是我温以恒的贤内助,哈哈…”
温以恒显然是醉得糊涂里,与平日的稳重自持不同,现在话里话外毫不掩饰对苏九冬的骄傲与自豪,更再次提及“贤内助”这样的词语,显然是打算在班师回朝后有所动作了。
望着温以恒得意忘形的醉态,苏九冬也不好批评什么,只下定决心等回京后不再给苏风澜对温以恒灌酒的机会了。
当前苏金国虽然已经被温以恒收服,本应班师回朝献捷的温以恒却还不能走,因为西受降城里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旱。
温以恒送苏风澜与郭启峰到西受降城大门外,下定决心道:
“如今我还在西受降城,发生旱灾我不能视而不见,需得留下赈灾。但回京复命一事又不能耽误,还请苏将军与郭将军率先回京献捷,对圣上复命罢。”
说完,温以恒拉住苏九冬的胳膊往苏风澜身边塞:“你一个弱女子随我们行军太辛苦,如今打了胜仗,你也可以回去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回来,我可舍不得你陪我耗在戈壁里打滚。”
“夫妻本是同林鸟。你都留在这里帮助赈灾救济,我怎么能只身回京城去享清福?”
苏九冬转了一个角度就从苏风澜怀里钻到温以恒身边,一把抱住了温以恒的胳膊,撒娇道:“你休想甩开我。”
温以恒反驳道:“你只说了前一句,怎么没把后一句补上?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西受降城有难,我不得不留。如果你真的要与我做同林鸟,那就快飞回京城去。”
温以恒虽然嘴上说着不愿苏九冬留下陪他,实则心里早已是心花怒放,端的是五彩斑斓的万花筒世界。
苏风澜看出二人各自的小心思,最后还是由他出面主持局势,让苏九冬如愿以偿留下,陪温以恒处理西受降城大旱一事。
送走了苏风澜及浩浩荡荡的军队,回到西受降城行辕的温以恒叫来了都护使石一清,共商大旱一事。
石一清翻出卷宗,详细向温以恒介绍道:“此次西受降城大旱,自温相您与诸位将领来之前就已经开始。然八九月内是潮汛雨季,所以暂且环缓解一点点旱情。”
“但雨季过后大旱仍旧持续,原本只是少地区的部分小旱,如今已发展成可连成一片的干旱重灾区,可见其持续时间之长、受旱范围之大,实乃近二十年来未见。”
苏九冬不由得感叹道:“记得在京城的七月雨季里阴雨连绵,然而此次的旱情却连潮汛雨季都未能解决,似乎真的非常严重。”
石一清不由得深深叹一口气,无奈道:“西受降城是此次内陆大旱的重灾区,流经城中的两条河水竟然发生断流的情况,之前甚至发生了沙尘暴,连日风霾不息,叫百姓好生苦恼。”
温以恒注意到盲点,遂问石一清:“既然西受降城的大旱持续如此之久,牵涉范围如此之广,之前为何不曾上报朝廷?本相身为载辅,确实不曾见有你们递上来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