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冬激动的握住温以恒的手:“这样很好,就如王翦一般知晓进退、把握分寸。”
不过苏九冬的激动并没能持续多久,才高兴了一小会儿又沮丧起来:
“不过这样虽好,但你在朝中与云慕林及他背后的势力积怨已深,他们对你虎视眈眈,若你辞官,没了尚书令位置的庇护,恐怕仅凭柱国公一人之力,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温以恒反握住苏九冬的手,用掌心温热苏九冬在夏日里依旧干燥清爽的小手,满是自信的安慰苏九冬道: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我并非真的要辞官隐退,不过是避其锐气而已,待时机往后成熟,圣上定会亲自将我请回去当宰相。”
苏九冬又绽开了笑颜,语气变得轻松亲昵:“你就这么胸有成竹?”
温以恒深知自负对人的危害,但他这时的军功与实力却能匹配得起他如今的自负,因此他才能如此自信的回复苏九冬道: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我自信朝中能主事者唯我一人而已,但迫于形势不得不退。然此次不争与退运只是暂时,想必少了我的助力,圣上对朝中局势只会更加焦头烂额。”
“至于若真的能全身而退,云慕林他们肯定会有所动作。若他们真的派人来对付我,反而是我收集他暗中与朝臣联络、暗杀朝中大员罪证的好机会。”
“你这是想拿自己做诱饵、引云慕林上钩?”苏九冬退去疑虑,此刻的苏九冬对温以恒的人身安危表示担忧居多:“我知道你培养了许多暗卫可以护卫你,但这未免太过冒险。”
温以恒只高深莫测的以八个字回应苏九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显然温以恒对往后的情况做好了部署,也不愿多谈“鱼饵”的事情,所以苏九冬与温以恒二人讨论的重点又放回了目前对西受降城最为棘手的旱灾之上。
苏九冬盯着温以恒把药膳吃完后,将药碗拿回厨房去放,再回来时手上一卷捧了徐光启的《农政全书》,随手翻到有关旱情的一卷,贴着温以恒的肩膀坐下,缓缓说道:
“之前在江南道的衢州经历了水患一事,我原以为除去地动之外,水灾是常见灾患中最为严重的。当时我翻阅书籍遍查水灾时,一并连旱灾也看了,没曾想旱灾竟比水灾更严重。”
“旱灾不仅可能使得农作物绝收、引起大饥荒、更会连锁引发诸如蝗灾、疫灾等灾害,甚至有可能导致过多流民出现而引发人群暴乱…”
温以恒将苏九冬手中的《农政全书》拨拉过来,随手翻看几页,慢条斯理的念道:
“河南大旱遍及全省,禾草皆枯,洛水深不盈尺,草木兽皮虫蝇皆食尽,人多饥死,饿殍载道,地大荒…”
“雍州大片旱区人相食;关内、山南绝粜米市,木皮石面食尽,父子夫妇相剖啖,十亡八九;晋阳汾水、漳河均枯竭;平州九河俱干,白洋淀涸。”
温以恒下意识将书本合上再次看了看封皮,认真审视了封皮上《农政全书》四个大字,认真道:“这本书我还真没拜读过,没想到其分析利弊竟如此清晰利害。”
苏九冬随口答道:“估计夫子教你们都是五经正义,《农政全书》以农本观念为中心思想,和科举牵扯不大,你没有涉猎过也不奇怪。”
温以恒随手将书本与石一清的折子压在一起放置在石桌上,身体全然放松的靠坐在长椅上,唯有眉头扔是紧蹙着:
“西受降城的旱灾如果真如石一清在折子中描绘的那么严重,则云慕林越是压着旱情不让上奏,往后他遭到的反噬只会更厉害…全看圣上会如何处置他。”
苏九冬轻哼道:“以云慕林那种无利不起早的性格,我也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做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不是明摆着自己将把柄往有心人手里送么。”
提起云慕林,苏九冬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自从云慕林害死柳芸娘后,每次苏九冬见到云慕林,都极力压制自己的恨意与怒气。云慕林一日不除,此恨终不会绝。
然而云慕林身为当朝太子,国之储君,将来还会是大胤朝的皇帝,想要将全然他扳倒谈何容易…
就冲着云慕林难以撼动这一特点,苏九冬更加下定决心,要全心全意助力温以恒在朝中与云慕林抗衡。8090
温以恒沉声道:“这几日我就让旭铭他们在西受降城里那几家戎狄富户打探一番,然后再回京一趟,定要将云慕林瞒报旱情的原因查个水落石出。”
温以恒的话音好似巨石问问落地,叫人听着就觉得稳重可靠,也难怪石一清在听到温以恒表态后,才能确定温以恒一定会对旱情一事上心。
皇天不负有心人。两天之后暗卫们就替温以恒收集好了城中戎狄富户的情况,将戎狄富户们自投降于大胤朝、在西受降城落地生根后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罗列出来。
温以恒看着列表名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只觉得心里也是一团烦心乱麻,忍不住当着苏九冬的面吐槽道:“没想到云慕林竟与这些戎狄人牵扯甚深。”
苏九冬凑上前匆匆一瞥,瞬间敏感的注意到了其中最为醒目的“食盐”二字,那是刚才被温以恒一边查看一边拿朱笔圈出来的几个重要字眼之一。
温以恒感叹道:“我说为何云慕林不愿让西受降城的旱情一事暴露,原是担心他在城里与部分州府官员、及戎狄富户经营运销食盐的事情暴露。”
苏九冬疑惑问道:“食盐不是官营么?由州府官员运销似乎并没有什么错处?”
温以恒知苏九冬确实不知朝事制度,便耐心解释道:“官盐确实由官府运销,但太子不可插手盐铁这一类专门官营。”
“我朝有盐铁使,近些年随着圣上的进一步改变盐法,在产盐区设置监院,督促盐户自行生产,将盐税加在盐价中售给商人,听凭商人运销,以增加财政收入。”
“所以你的意思是,云慕林插手了盐道的买卖?”苏九冬笃定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温以恒轻轻点头,表情漫不经心,似乎他们现在不是在讨论官盐转私的重大事件,而是普通的喝水吃饭一般的琐事。温以恒开口数句,说的却是关乎朝廷专营及民生的大事:
“如今云慕林不仅插手盐道,更与官员及戎狄富户联合谋利,将官盐以高价转手当做私盐偷偷流入黑市。空手套白狼,偷赚朝廷的银子…若是让圣上知晓,这可是杀头的罪。”
苏九冬虽然能理解温以恒话里的意思,但却未能立时察觉出其中的牵扯,依旧大感不惑道:“可是这次的旱情似乎并没有影响到食盐?那云慕林为何执意压着不让上报圣上?”
温以恒忍不住拿手去捏苏九冬的脸颊,嗤笑道:“你明明都猜到了关键点,怎么却在联系一事上被堵住了思绪?”
“关内道大旱,朝廷若是知晓了,圣上定然会派钦差来查看赈灾。西受降城的那块盐地就在旱情最严重的城西处。如果钦差到城南一查一问,肯定会问出事来。所以…”
温以恒停了话头,二人都对接下来温以恒要表达的意思心照不宣了。
良久,苏九冬才堪堪补刀一句:“无怪乎那些官员那么听云慕林的话,原来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云慕林明确表示要瞒报旱情,他们就见机行事的一起不响应捐款,同流合污。”
“还有那些戎狄富户,估计也是靠把官盐当做私盐贩卖发的家吧…投降于我朝后不仅没有安分守己,反而伙同贪官赚黑心钱。这些富户不就是浊富么?居然还能花得心安理得。”
温以恒淡淡道:“坏人之所以是坏人,不就是因为做了坏事依旧心安理得么。”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对他们进行管束么?”苏九冬说出了西受降城百姓以及石一清最想说的问题。
“原先他们可能没有,可如今我们来了,定不会袖手旁观。”温以恒此时的信心胜似闲庭信步:“他们不是不肯相应官府号召捐款吗?那我们就想办法让他们自己把银两吐出来。”
苏九冬好奇道:“距离我给你看这本《农政全书》不过才一刻钟的时间,你就已经想到让那些官员和富户主动捐款的办法了?”
温以恒一指书页上的“饥馑”二字,笑道:“这不就是办法么?”
“饥馑?这算是什么办法?”苏九冬恍然大悟:“你要让那些官员和戎狄富户饿肚子?”
温以恒双目发亮,似乎对自己想的办法十分满意:“发生了旱情,灾民深受饥馑之苦。那些官员和富户无法对灾民感同身受,那我们就用别的方式让他们饿肚子。”
“用别的方式…你打算如何运作?”苏九冬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别说是直接下令让他们绝食,体会饥饿的感觉。这个方法算不得上乘,而且那些官员与富户未必肯照做。”
温以恒已是计上心头,胜券在握:“很简单,不过三个‘以’字而已。以官压人,以权压人,以身作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