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曲高和寡(1 / 1)

还没等温以恒开口回应,天铎帝再次质问温以恒:“而且自你出任尚书令宰相之后,朝中纷争似乎更加厉害,甚至传出了你与太子及许多官员不和的言论……对此你要如何解释?”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质问略显突兀,天铎帝又补充道:“自子初你在边疆打了胜仗,又揭露了西受降城的旱情,虽然这两件事情做得很好,但确实不断有人在朕面前说你的不是。”

“朕本来对那些流言蜚语不以为意,但是后来说的人越来越多,朕也不能不对此上心,毕竟悠悠众口,所以朕才会特意在你今日回京时,将你同那苏九冬一起召进宫里来问询。”

天铎帝的表情从刚才的冷漠,瞬间转换成担忧与试探,仿佛他是真的为了温以恒着想,才有了今日召温以恒进宫询问一事。

如果温以恒还是当初刚刚出任尚书令宰相时的新人菜鸟,也许他还会相信天铎帝的话,但今时今日的温以恒早已脱胎换骨不同以往,所以对于天铎帝的试探,温以恒也能镇定自若。

温以恒淡笑道:“臣在边疆边城的努力之所以受人诟病,无非是牵动了某些人的利益,遭人妒忌而已,三人言而成虎,如今在背后非议臣者已超过三人,其中缘由,还望圣上彻查。”

温以恒直接说明自己遭人背后口舌,皆因牵动了他人利益所在,才会遭受非议。

然而温以恒这样直截了当的言明,却没有得到天铎帝的理解:“非也非也,自然也不能全赖他人,你还是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民间不是有句俗语么,好似是叫苍蝇不叮无缝蛋。”

看到如今的天铎帝,从一开始就站在认为温以恒自身有问题的立场,无奈之下的温以恒只能选择用另外的方式,敲一敲天铎帝那颗再也雕琢不能的榆木脑袋。

温以恒并没有像天铎帝想象中的激情愤慨,据理力争,而是对天铎帝请示道:“圣上方才说了许多话,想必已经口干舌燥,可否容臣为圣上奉茶润喉,以歌助兴,然后再回答问题?”

天铎帝不知道温以恒打算如何应对,既然温以恒提出这样的要求,那就先答应着,若有情况,再见招拆招。

天铎帝也不知温以恒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也知晓温以恒确实没有害人之心,所以才答应道:“奉茶唱歌?唔……也可。”

温以恒并没有立刻走到天铎帝面前,而是先展开双手,原地转了一圈,向天铎帝展示自己身上并无携带任何兵器,得到天铎帝的准允后,才敢上前为天铎帝奉茶。

温以恒的这一连串动作并非是出于对天铎帝的尊敬,而是出于对礼法的深刻了解。

如果刚才他在得到天铎帝的允准后立即上前,很有可能会被天铎帝认为有意刺王杀驾,只怕到时候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就被天铎帝着人推出去五马分尸了。

天铎帝看着温以恒在茶桌旁一番娴熟的操作,说道:“记得子初你本身就是泡茶的个中好手,其中最擅长点茶法,今日你从边疆归来,那就为朕点茶一杯吧。”

温以恒回应道:“圣上最喜君山银针,但君山银针使用点茶之法得出的最后茶品与口感不是最佳,不过,既然圣上执意要求使用点茶法,那臣就尽力而为。”

温以恒为一边为天铎帝点茶,一边开口吟唱一曲语调高雅之歌,旋律动听,温以恒的歌声低沉却婉转有韵,听来别有一番风味。

温以恒低而婉转的歌声,只有在天铎帝身前才能听到。温以恒也是有意控制住自己的音量,不让麟德殿外的人能听到。

这首原本应该清亮的高雅之歌,被温以恒唱出了另一种曲调的感觉,原本氛围紧张的麟德殿内,似乎变成了文人墨客以歌会友的所在。

渐渐的,温以恒的歌声,随着他轻描淡写点茶动作的停止而渐入无声,结束。

奉完茶,唱完歌,温以恒亲自为天铎帝试过茶水无毒后,才开始回应天铎帝刚才的双重质问:

“圣上刚才有两问,一则认为朝中有关于臣的不好言论,二则提及朝中势力纷争的内容。”

“最后两个问题都归于一个结论,圣上认为,发生这些事情,似乎都在于臣自身并非他人有意诬陷,更责问臣为何没有反思自身。”

天铎帝眉目之间有严肃之气萦绕,丝毫没有认为自己刚才对温以恒的质问有何错处。

温以恒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站定,高山仰止,彬彬有礼:“圣上的质问,臣打算用一个故事来回答,故事并不长,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说完,圣上不必担心会枯燥乏味。”

天铎帝呛声道:“朕乃真龙天子,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今日召你进宫,就是为了解决此事,谅你的故事有多长多久,朕也不怕耽搁……你快说吧。”勾股书库

温以恒对天铎帝点头,娓娓道来:“故事还是要从几年前臣在山南道的见闻说起。”

“当时臣正与楚律封一同出任钦差,代圣上巡视天下,途径山南道荆门,臣二人路遇馆驿停下歇息,偶闻隔壁茶楼有青楼伶女出身的歌姬吟唱卖钱,觉得歌声悦耳,便前去一观。”

“一开始时那歌姬唱的还是通俗易懂的《下里》《巴人》两首歌,茶楼中有跟着唱和的茶客共四十余人,得赏钱逾上千文。”

天铎帝听闻这故事里出现了《下里》、《巴人》两首歌,就知晓温以恒的意图了。

但天铎帝毕竟是上位者,刚才既然允诺让温以恒将故事说完,那他现在也不会出言打断,反而还开玩笑道。

“你们二人外出巡视,竟还有空闲时间跑去隔壁茶楼听歌,实在优哉游哉。”

“去茶楼听歌,不也是体验民生,代天巡视的一张类型吗?”温以恒语态轻松,丝毫不受天铎帝的打扰,机智辩解道:“臣与楚律封算是为公事而听歌,尚不能算玩忽职守。”

“待那歌姬将《下里》《巴人》两曲唱罢,再唱程度中等的《陽阿》《薤露》两首时,和歌者虽然没有刚才的多,但也有超过二十人,最后所得赏钱不过三百文。”

天铎帝轻笑出声:“三百文……居然比刚才的上千文赏银少了一半,民间的百姓竟然吝啬如斯,连百文的赏钱拿得出手。”

温以恒点点头,附和道:“确实,那三百文的赏钱,尚不足那歌姬位今日出来卖唱而装扮自身的脂粉钱。”

温以恒知道天铎帝一直生活在银资富足的天家,从未亲自外出巡视过民情,不知百姓挣钱的艰辛疾苦,所以也并没有去纠正天铎帝,告知他寻常百姓挣钱的不容易。

“所以那歌姬再唱艺术性更高的《陽春》、《白雪》,试图以高雅的曲调吸引那些附庸风雅的茶客,得到更多的打赏银资。”

“然而待那歌姬一开口茶楼中和歌者顿时减少到只有七八人,所得赏钱减至六十文……仅仅六十文,连付茶钱的银资都不够。”温以恒双眼一眯,明确表达了六十文的赏钱实在过少。

“于是那歌姬就着急了,唱出了李太白的《清平调》,其中的引商刻羽最为高雅。然而这样的曲调一唱出来,茶楼中已然无人与她唱和,最后连赏钱都没有了。”

温以恒说完故事,负手而立,望向天铎帝,一言不发。

他现在已经以这样的故事来向天铎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往后仅看天铎帝要如何评断了。

天铎帝听完故事,语气比刚才质问温以恒使柔和许多:“朕知晓子初你是在引用战国楚宋玉的对楚王问一事,来回答朕的两个问题。”

“刚才你所唱的那首曲子,也是《清平调》吧?你这是在拿自己比圣人?”

温以恒从容不迫的回答道:“臣只是一介凡人,并非圣人,断不敢贸然与圣人比肩,然而臣自幼开始读书习字,这么多年来也混了一个‘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头,诚惶诚恐的戴着。”

“有这样重量级别的名头加身,臣虽不胜惶恐,但也终究验证了臣确实比一些无知之人聪明些,当初圣上选中臣出任尚书令宰相,想必也是看中臣略有一些文才吧……”

温以恒知晓天铎帝当初就是看他年轻好骗,容易操纵,而且还不是外戚与政党两边的人物,所以才选的他当尚书令宰相。

天铎帝自然不能承认自己当初选择温以恒当宰相的理由,所以也就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天铎帝到了此时才给温以恒赐座,温以恒搬过旁边的绣墩回到刚才站立的位置坐定,才继续说道。

“曲调高雅之歌,唱和者甚少,鉴引有能力、实力者,自有其特立独行的思想,常人难以体会感受,所以才不会被世俗之人所理解。”

“所谓阳春白雪,曲高和寡,有能力,实力者不一定会得到旁人的认可与拥护,反而有更大的可能受他人对立排挤,并非臣与他人为敌,而是他们自动将臣当做敌人排挤在外。”

温以恒站起身,话语掷地有声:“与人为敌并未臣的本意,皆因外人所选,圣上理应去追问那些将臣当做假想敌之人,而不是让臣审视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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