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敲门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站在门外的榆林实在是沉不住气了,她咽了口唾沫,隔着门板试着跟里面的人说话,“大吴哥,我能跟你谈谈吗?”
又过了一阵,房间里的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一定又在忙着画人设了,榆林有些失望地看了看眼前关得死死的实木门,正准备转身离去,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门应声而开。
今天吴洋一如既往地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榆林轻嗤,明明都快30岁的人,这些再寻常不过衣服还被他穿出大男孩的味道,就算颧骨深陷,脸上还挂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都丝毫影响不到他的帅气逼人。
“有什么话进来说。”
榆林兴冲冲地跟上男人的步伐,“谢谢大吴哥。”
将手中的画稿放在一旁,吴洋坐回电脑椅收拾桌子上的杂物,“要求我办什么事就直说,犯不着特意喊我一声哥来讨好。”
这点歪心思果然被他一眼就看穿了,榆林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几声,“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小时候温爷爷对我也很好,为他老人家尽尽孝心是应该的。”
榆林狗腿地点了点头,心中暗自腹诽,这人是不是画东西画傻了,连客套话都听不出来吗?要不要这么一板一眼地回答,搞得气氛那么严肃。
“大吴哥,是这样的,爷爷的后事都办完了,我想……”
几张废弃的画稿被揉成团丢进垃圾桶,在半空中优雅地转了个圈,男人的俊脸亦随之沉了下来,“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吗?”
清冷的声音中隐隐透着几分愠怒。
她连话都没说完呢,迫不及待的人是他吧?榆林被他的火气炸得有些懵,无辜地眨眨眼睛,委屈地嘀咕说,“是挺急的。我已经请了半个多月假了,再不上班,领导肯定要把我扫地出门了。”
吴洋一怔,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语气立刻缓和下来,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欣喜,“你要跟我谈的就是这个?”
榆林又万分狗腿地点了点头,不再啰嗦,她决定单刀直入话题,“对了,还有一件事。大吴哥,能不能再帮我演几个月的戏?”
吴洋自然知道她口中的戏是什么,当即陷入沉默。
榆林有点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了。
其实她也知道这种无理要求真的很难启齿。当初为了让爷爷走得安心她才出了个馊主意跟他领证结婚,彼此说好的只是做戏。现在爷爷才刚过世不久,他们结婚的事情也被大喜过望的爷爷透露得人尽皆知,附近的邻居私下里都在说她是因为付不起爷爷的医药费才赖上了吴洋,如果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办离婚,别人还指不定要怎么想她。
死就死吧,大不了丢人一次,“大吴哥,你要是觉得为难的……”
“你不用多说什么,这种事情我又不吃亏,不会收你钱的。”
说话间吴洋已经重新提起画笔勾勒线条,榆林在画画方面完全是个白痴,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落笔轻盈,连线条都突然变得有些……轻快?
其实真的是他吃亏好不好,从她们结婚的消息传出去开始,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芳心破碎,作为街道办公认的钻石王老五,吴洋在居委会大妈眼里早就成了完美女婿的不二人选。
幸福来得太突然,榆林还是矫情地舔了舔唇,“大吴哥,真的……真的不会麻烦到你吗?”
吴洋似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嘴角翘起一丝罕见的弧度,“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要给我付一些辛苦钱,我也可以勉为其难接受。”
榆林一蹦老高,“那可不行,我辛苦攒下来的这些钱是要给弟弟上大学用的,再说了,我这点小钱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要知道他可是国内知名单机游戏御剑江湖的美术总监,一个月捞的钱是她那点干瘪小荷包的n倍,她可满足不了他的大胃口。
吴洋没说什么,只是继续专注手上的画稿,榆林不淡定极了。
好歹做了十多年老邻居,她对吴洋那点不良嗜好多少也清楚一点,他是远近闻名的敛财达人,俗称铁公鸡。其贪财程度和抠门指数都令人发指,连他们这么友好的邻里关系都未能幸免。他们匆忙结婚时的那对银戒指秒的是某宝的特价货,还是她出的钱啊啊啊。
“大吴哥,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吴洋低头拿出美术橡皮在画稿上轻轻擦去一笔,似笑非笑地问她,“你觉得呢?”
完了,那他一定是来真的了,深吸一口气,榆林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架势,“那你打算要多少?能打折吗?”
“不能。”
榆林的脸顿时比吃了黄连还苦,“大吴哥,不带你这样的,还能不能愉快玩耍了?”
吴洋放下手中4b铅笔,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抿嘴低笑起来,“其实你不给钱,我也拿你没办法的。结婚证都在你那里放着,如果你跟肥皂剧里面闹离婚的蠢货一样把结婚证烧了,我再怎么想离婚也没法在民政局办手续,你说是不是?”
啊呸,答应就答应了,还绕这么大一个圈逗她玩半天!
榆林直想揍人,面上还是尴尬赔笑说,“大吴哥说得太正确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反正只要不用她出钱,他说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这婚离不离,你说了算。”
手中转动着的签字笔掉在了桌上,榆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婚离不离,你说了算。
你说了算。
三个月前吴洋清醒时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像是魔怔一样刻在脑子里,直到现在她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将当时的所有情景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连他玩笑一般的口气,充满智慧又带着几分狡黠的桃花眼都清晰如昨。
榆林正讷讷地想着,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哟哟哟,今儿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工作狂也知道上班发呆?”
心跳骤然快了半拍,榆林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罪魁祸首何碧莹,“你是不是想吓死我才罢休?”
“害怕是因为心虚,让我猜猜,是不是在想你们家吴总监呐?”
有那么明显吗?
不等榆林回答,何碧莹马上得意地发挥侦探精神,“也对,为了你爷爷的事情人家又出钱又出力,还不惜自毁清誉,也真是够难得的了。现在又给你留了一大笔家产,你要真是以身相许也不算太亏。”
吴总监的工资卡也就够支付他自己的巨额医药费,她都快沦落成倒贴用户了。
榆林矢口否认,“你胡说什么?我只把他当普通的邻家大哥,没那个意思。”
榆林急匆匆地打断了她,何碧莹摇头贼贼笑,“你没有不代表人家没有啊,坦白从宽,吴总监是不是已经跟你表过白了?”
榆林脸上一热,说一点猫腻没察觉出来是假的,结婚以后吴洋是变得更加神神叨叨了,跟她说话也没有以前那样冷冰冰了,偶尔还会一本正经地跟她开一两句玩笑,有时候连看她的眼神都跟以前不太一样,暗火绞着炙热,这种眼神,以前她只从姜伟岑眼里见过。
把突然冒出来的无聊想法迅速掐掉,榆林矢口否认,“吴洋住在我家对门十多年,又那么清楚我……我的黑历史,要真喜欢一早就下手了,还会拖到现在?”
何碧莹托腮认真地想了想,点头赞同,“也对,你到底哪里好啊,该大的地方不大,该小的地方又不是很小。像吴总监那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国民男神,看上你也真是狗眼瞎了。”
榆林闻言扬起拳头,在半空中晃了晃,“何碧莹你找打是不是?”
“老娘刚画好的妆,别给老娘打花了!”
经她提醒,榆林这才注意到何碧莹那张花里胡哨的脸,忍不住调侃了她一句,“打扮成这样,准备去相亲?”
“说你走神你还不相信,晨会的时候不是说了嘛,新来的总经理今天入职,晚上有迎新会,喂,你不会是不想去吧?”
在公司担任行政主管不过一年,迎新会榆林去了不下五次,几乎每一个中高层进公司总要玩这么一招,说是迎新会,其实是给她们这些基层小干部一点下马威,榆林早就见怪不怪,只是今天来的这位,她实在是有些不想见。
而且以吴洋现在的情况一个人在家,晚上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榆林犹豫不决,何碧莹在旁边又吓唬她说,“喂喂,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赵副总跟咱们周总监已经对你这几个月经常请假非常不满了,你可别在这种关键时刻再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别说是肖经理了,天王老子都保不住你了。”
“我知道。”
榆林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办公区外面空旷没人的地方,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那端很快被人接起,吴洋的声音意外又欣喜,“阿榆,你今天不用养家了吗?”
以前的吴洋总是不言苟笑地叫她榆林,或者直接粗暴地用一个喂字解决,现在病了反而跟她莫名亲近起来,连称呼都换了。
榆林吸了口气,压低声音对他说,“晚上我有事不回家,不用等我,冰箱里有昨天的剩饭,你自己放到微波炉里热一下凑合吃,会吗?”
电话那头的吴洋沉默了一下,榆林可以听到他略微粗重的呼吸,似乎是在努力回想她苦口婆心教他的微波炉使用方法,“额,我当然会啊,就是把那个小圈转到3上,然后把大圈转到15,最后按一下开始键就可以了,对不对?”
“对,就是这样,吴洋你好厉害。”
被表扬了的吴洋心情不错,刚才闷闷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欢快了,“阿榆,你安心赚钱养家吧,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还真像一个小孩子……榆林会心一笑,挂掉电话,正要回去继续工作,转身就见到了一脸凝重的何碧莹。
“吴总监这样,真的没救了?”
关于吴洋的事情榆林从不跟外人提及,因为她自己都无法接受吴洋因为车祸而傻掉的事实。连何碧莹也以为他只是出了点意外,身体差了一点而已。
“慢慢来吧,他现在已经比刚出院的时候好太多了。”
起码会接电话,会开门关门,能用微波炉热菜热饭,还知道如何给自己洗澡系鞋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