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有些意外，目光在协议书上停留了一阵，然后抬头看她，“娜娜，你什么意思？”
霍娜娜坐在书桌前的法皮椅上，从容而淡定，以高傲的姿态审视着她，“我的好阿榆，你要多少钱才肯签字，开个价吧。”
这样亲昵的称呼近乎于讽刺。榆林动了动唇舌，还是把到嘴边的争论吞回去肚子里，“不管你信不信，今天的总结大会我只是实事求是地提出自己的意见，并没有要针对你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
榆林愣了愣，下一刻又听见她一字一句地咬牙切齿说，“就算要针对，也是我要针对的你。”
那么多年过去了，再深的情绪也该淡了。榆林真的想不通她为什么还要处处揪着她不放，尤其是她现在已经是她名义上的嫂嫂，“娜娜，我不觉得你这样苦苦相逼有什么意义。”
霍娜娜轻蔑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幽暗，“因为我恨你。”
她已经逃了五年，不想继续逃避下去。榆林直接把话摊开来讲，“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你是姜伟岑女朋友，事后也已经跟他断得干净。除了这一点，我实在找不出让你恨我的理由。”
“当初是你死不要脸从我手里抢走的他，追到手之后又说甩就甩，现在又在我跟前假惺惺，温榆林，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伟大的？”
抢走姜伟岑。
“姜师兄你不记得我啦，我是温榆林，温州的温，榆木疙瘩的榆，林也是一个姓氏，就是笑傲江湖里的林平之的林，上次参加志愿者协会的时候，我们见过面的，你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
“姜师兄，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啊，又不用考八百米，我都追不上你啦。”
“姜师兄，姜师兄，你别急着走啊，这是我亲手做的四色方糕，你要不要尝尝看，遥城特产哦。”
想起大一拔足倒追姜伟岑的那一段疯狂日子，榆林不禁有些恍惚，才子佳人是每所大学的佳话，到她这里就成了第三者插足的笑话。
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她听到自己对霍娜娜说，“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本来轮不到她说，但如果因为自己的年少无知给她造成的困扰延续到了今天，她愿意道歉。
霍娜娜大约也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口气愈发咄咄逼人，“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如果你还有一点点羞耻之心，请你痛快一点离开我哥，离开所有跟我亲近的人！”
也曾说服自己试着接受她，她是吴洋的亲生妹妹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至少别像以前那样闹得太僵，但是这一次，她跟吴洋离不离婚，关她什么事？
榆林深吸一口气，重新将离婚协议书推到她跟前，态度坚决，“对你我只能让步到这里，要想让我跟吴洋离婚，我暂时无法做到。”
如果吴洋有一天病好了之后真的不需要她，她绝对二话不说就收拾东西离开，但绝对不是现在，更轮不到她来插手。
“温榆林，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榆林微微一笑，“你要是有能耐请我吃你跟姜伟岑的喜酒，我也一定到场。”
霍娜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温榆林你还要不要脸，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
她话说了一半，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都在这里闹什么？”
榆林听到声响，转身就看到了秦柔扶着拉杆箱站在门外的秦柔，面容憔悴，剪裁得体的黑色小西装上还别着参加某商业会展的专用胸牌，显然是刚下飞机就赶回来了。
阿姨在外面奔波劳累，她们在后宅吵得鸡飞蛋打，榆林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没敢吱声，身后的霍娜娜的气焰则是更加嚣张，“妈，你看看她，先是胡乱干预我们公司的事情，又拦着不让哥哥看病，再这样下去，霍家迟早毁在她手里！”
榆林惊愕，她没有想到霍娜娜会拿吴洋出来说事，秦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声音沉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娜娜，你先出去，妈有话要跟你嫂子单独谈谈。”
“妈，你跟她还有什么好谈的，她是什么居心你还不清楚吗？”
“娜娜，出去！”
见秦柔神情严肃，霍娜娜只好悻悻然离开。将拉杆箱推至书桌一旁，秦柔招呼榆林坐下，“我听小陈说，是你拦着不让启庭看病的？”
不让吴洋看病的事情，榆林清楚错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她那么优柔寡断，说不定吴洋现在早就有起色了。只是她下意识以为事情可以往后拖，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面对。
心理战怎么也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榆林也没打算推卸责任，“秦阿姨，对不起。”
“你倒是说说，自己错在哪了？”
“吴洋的事情是我感情用事。”
“还有呢？”
榆林想了想，诚恳地说，“也不应该跟娜娜起争执。”
秦柔眉目不变，“哦？是因为今天的总结大会你拂了她的面子？”
连这都知道，榆林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要让陈贺远跟着她了，摆明就是活体一个监控器，“算是吧，我跟娜娜在业务延伸板块上意见不合。”
姜伟岑的事情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这个陈贺远肯定不知道，估计霍娜娜也不好意思在秦柔面前提及，还不如直接用公事挡过去。
“那你为什么觉得错在自己，是觉得你提出来的意见不如娜娜的好？”
在这样气场强大的人面前，榆林觉得自己都要快被逼进去死胡同了，“我……我也没有这样认为。”
秦柔微微一叹，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孩子，你的错不在这里。作为公司的领导人，最忌讳的就是没有自信，任何一项决策都关系到公司的整体利益，如果定下来之后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能够说服别人？”
听到秦柔根本没有要指责她的意思，榆林震惊极了，“秦阿姨，您这是？”
秦柔慈爱地笑了笑，“工作上的事情原本就应该公事公办，过几天总结大会还会再开一次，我也会到场，你不会让我太失望吧？”
榆林用力点头，“那吴洋呢？”
一说到这里秦柔的目光就黯淡下来，“我也去现场看过，知道孩子遭了罪也没什么效果。但是目前国内的医疗条件只能达到这个水平，国外的顶级专家队伍不可能为了他一个人过来，如果找到了合适的团队，条件允许的话，我们就让他到国外接受治疗，到时候你可不能再拦着了。”
“好，到时候我陪他一起过去。”
榆林推开书房门出去的时候，正好发现吴洋蹲在外面，“阿榆，你终于出来了？”
“恩。”榆林轻轻应了一声，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他的那点小伎俩了，秦柔一定是他喊过去书房的。哼，连现在的吴洋都要小看她，也真是够了，她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被霍娜娜欺负吧。
见她脸色怪异，吴洋又急忙问，“妈妈没有骂你吗？”
榆林摊手，“当然没有啊，你很想我被骂吗？”
吴洋放心了，挠头呵呵傻笑，“不……不是啊，我看妈妈刚才进去的时候凶巴巴的，还以为她跟你一样爱骂人呢。”
谁谁说她爱骂人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要骂也只是骂他好不好，榆林气结，“你今天怎么话这么闭嘴！”
“不能闭嘴啊，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吴洋说完就要鬼鬼祟祟拉着她回自己的房间，榆林不情愿地跟在他后面，小声咕哝，“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
吴洋一关上门就跟着拉好了窗帘，整个卧室都跟着变暗了，榆林脸色一黑，“吴洋，你到底在弄什么啊？”
“阿榆，你先闭上眼睛。”
榆林懒得陪他瞎折腾，吴洋不依，使劲儿磨她，“阿榆，你就闭一会儿眼睛，一小会儿，只要一小会儿就好了。”
听起来真像她小时候磨吴洋说的话，榆林一想到这里，脸不自觉就热了，“先说好啊，我只陪你胡闹这一次。”
说着缓缓闭上眼睛，看不见之后耳朵就变得异常灵敏，榆林隐隐约约能听到他故意放轻的脚步，还有哗啦哗啦翻动纸张的细微响动，一下一下的，像小猫儿在心里挠过。
好半天都没弄好，她等得有些不耐烦，正要睁开眼睛时，耳边响起他温如醇酒的声音，“阿榆，好了，你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