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归家始终无言,入夜也是各自分房安睡,福康看出二人斗气,青鸾却摇头一笑反过来宽慰福康:“嬷嬷不要担忧,不过是我俩今日太累了。”
夜沉寂静的时候,东侯府的门房却被人叫醒,睡眼惺忪的拉开小门:“谁呀。”
门外人一言不发,递过来一块玉佩,门房对着灯看了看,闭上嘴拉开了门,任凭此人进去,然后左右看看将门赶紧关闭。
此人入府轻车熟路,直奔青鸾睡觉的院子去,到了青鸾卧室门外,门口值夜的是福康,抬眼看到这人也是一言不发,转身进去叫醒了青鸾:“殿下,快起来更衣。”青鸾迷迷糊糊坐起来穿了一件衣服,那人已经进来,跪在青鸾面前,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宣殿下觐见。”
青鸾看清来人,是皇帝身边近身的亲卫梁宏,此人在皇帝身边已经二十年,年逾四十,二十年来几乎从来没有跟外臣说过一句话。
青鸾知道不好,赶紧更衣,打扮做一个女宦,梅钰也已经得了消息,几人一起出门直奔万寿山去。
圣驾还没离开荣恩天寺,此时夜静路上没人,纵马扬鞭只听着马蹄得得声清脆,一路人心惴惴,待到了荣恩天寺门前,一心早就在那里站着,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将梅钰和青鸾迎进去。
皇帝穿着中衣,披了一条披风,坐在卧榻上将爱子抱在怀里一动不动,青鸾进去的时候已经知道事情,跪在皇帝面前:“陛下节哀。”
太子白日与皇帝洗了温泉,皇帝又亲自带人抬着太子在山上游览了一圈,入夜太子忽然发起烧来,不过片刻人就没了。
“你来了,你来看看他。”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青鸾起身靠近,看到太子身上的纱布都拆掉了,此时穿着白绢中衣,脸上已经烂的看不出长相,此时皮肤已经变作青灰色。
“殿下的苦终于结束了。”青鸾低低的说,皇帝缓缓点头:“朕明白这个道理,他如今解脱了,朕该高兴才对。”
“陛下要保重自己。”青鸾想不出有什么话合适,皇帝依旧没有表情,青鸾看他,只觉得他的白发又多了一层,似乎一瞬间他又老了十岁。
“明天是朕的千秋节,朕还以为他能陪朕再过一个生日。”皇帝喃喃自语,手轻轻的放在太子头顶:“这天下第一等的权势,却连一天也换不来。”
一心轻轻推门进来,金英跟在他身后,捧着一套华丽的衣衫。
一心轻轻的说:“陛下,贫僧已经安排好了,该为殿下更衣了。”
皇帝转过头去看看一心,仿佛忽然忘了他是谁似的,很快,皇帝反应过来,低头看看怀中的太子,点点头:“安排好了就行,我原本害怕来不及,现在看来,冥冥中我也是知道他时日无多了。”皇帝说着,松开手轻轻的将太子放平,像是生怕吵醒了他,青鸾起身搀扶着皇帝出门,回头看看,金英平静的将那身华丽的衣服给太子穿上,那是太子朝服,青鸾心里默默的想,这大约是太子第一遭穿上这身朝服。
出了门,梁宏拿过衣服来,一言不发的给皇帝披上,像是要准备强迫皇帝穿衣似的,皇帝看看他,默默的自己把衣服穿好,和青鸾一起坐在门外的椅子上。
门外跪着几个女宦,是随行侍奉太子和皇帝的,此时瑟瑟发抖却不敢出声,青鸾迟疑的看着她们,觉得她们像是笼中待宰的羔羊。
良久,一心才打开门,梁宏进去将太子抱着缓缓走出来,太子瘦弱的身躯在他手上仿佛安眠。皇帝起身,青鸾梅钰也不敢问,一左一右搀扶着皇帝。青鸾回头看时,那几个跪在门口的女宦也起身跟在他们身后,金英跟在最后面。
一行人安安静静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走进万寿山的一个小山洞里,山洞此时点着灯烛,看得到潮湿的地面延伸进去,而后出现了台阶。
人们沿着台阶安静的走下去,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山洞里回想,梁宏一直抱着太子在前,青鸾看着他的身影在山洞里洒下狭长而又古怪的影子。
一路向下走得青鸾脚都有些发软了,才终于走完了所有的台阶,穿过一个狭窄的洞口,人们到了一个略微空旷的地方,灯火通明只有几个神使在等待。
青鸾左右看看,骤然醒悟这里是帝陵的地宫。
修建尚未完成,地宫也只是刚刚挖掘成功,雕花摆设等等都没来得及陈设,但是一口石棺已经放在一个耳室之中,梁宏轻轻将太子放进去,金英走上来,给太子盖上锦缎棉被,仿佛太子只是在里面安眠。
青鸾和梅钰搀扶着皇帝走近,皇帝看看,忽然一笑:“我儿穿朝服真是英伟,来日必定是个伟男儿。”
一言,众人都不知道如何回应,皇帝伸手摸了摸太子的脸,看看梁宏:“来吧。”
梁宏看了梅钰一眼,梅钰赶紧上前来和梁宏二人抬起棺盖,石棺做的精巧,棺盖扣上后众人都听到机括的声音,知道这棺盖是再也打不开了。
金英转过身看看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女宦,那几个女宦的脸色骤然惨白,低着头走进耳室,跪在棺材旁边大放悲声。
皇帝转身,青鸾扶着他走出来,其余的人除了那几个女宦也都走了出来,梁宏看看神使,两个神使了然,在耳室外面伸手推了一处机括。
跪地的其中一个女宦突然起身:“陛下饶命,奴婢不想死,陛下饶命……”
耳室的门是悬在上方的一块巨大石块,轰然落下,将那女宦的身影和声音拦在后面,青鸾打了个哆嗦,听着巨石落下后仍旧有些轰隆轰隆的声音,疑惑的看看一心。
一心毕恭毕敬的对着皇帝:“陛下恕罪,耳室坍塌是贫僧监督不力,贫僧罪该万死。”
“帝陵坍塌不祥,修此处耳室的匠人不必活了。”皇帝的脸冷了下来,青鸾轻轻颤抖了两下,短短一瞬,这就是数十条人命没了。
皇帝看了看青鸾,推开了青鸾扶着自己的手:“钦昭,夜深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待皇帝领着人出去,青鸾才回过神来,那一声钦昭叫的是自己。
青鸾此时才突然醒悟,真的太子已经葬入帝陵,自己这个英康翁主的身份,也要随之消失了。
她仓皇的回头看向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梅钰,梅钰发白的脸说明他也明白了,一瞬间,两个人全然忘了白天的争执。
赵婉回到忠武侯府的时候已经离家一个月了,此番回来是卸任帝陵的职务调任刑狱司,京畿刑狱司不是好差事,一般人人都找门路不想进入这个衙门,又得罪人又不易升迁。
裴元德也是无奈,看着赵婉更衣出来坐着,有心宽慰她:“如今比帝陵那种地方好得多了……”
“我自己求去的。”赵婉飞快的看了裴元德一眼,裴元德震惊:“好好地你去那种地方?”
“我这次去是升迁,四品呢。”赵婉一笑,裴元德摇头:“你要做一辈子四品不成?”
“我想问你个问题。”赵婉无心解释自己的做法,却突然想起一事来,饶有兴味的看着裴元德:“你可要如实回答。”
裴元德难得见赵婉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样子,那一双眸子水灵灵的瞅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调整了一下自己坐姿,心想大约就是女人问一些什么这一个月来是否找过旁人之类的事情,因此也没在意:“你问就是。”
“你觉得若是没有大疫,女人当官好不好?”赵婉想起那天梅钰的说辞,只觉得肃京将自己和他并列才子才女简直就是对自己的侮辱,那梅钰空有名头,内里也不过是个迂腐之辈。
“没什么不好。”裴元德想也没想耸了耸肩,赵婉大为吃惊,她本来准备了一套话给裴元德,只等裴元德说出和梅钰一样的话她就要发作的。
“什么意思?”赵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眼中,这个卑鄙小人裴秀的儿子与东侯的儿子梅钰相比,本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怎么会说出的话如此不同?
“百年了,女人当官也没惹出乱子来,该处理的朝政也能处理,当兵力气小一些,也没见那一次打仗出问题,所以我觉得没什么。”裴元德一脸茫然不知道赵婉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但是,男官比女官多一个等级的俸禄,女官女将升迁非常困难,你觉得什么感觉?”赵婉瞪大了眼睛。
“这有点问题,同级官员政务都差不多,不该区别,升迁么,我倒是觉得有些女官升迁受阻可能是因为在任期间生了孩子,生孩子之后多少耽误了一些精力和时间,所以这个不算问题。”裴元德再次恍惚,看着赵婉心想这女人是给我挖什么坑呢?
“裴元德,你说的是真心的么?”赵婉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怎么了?”裴元德有心躲一躲,赵婉却凑到了近旁:“你爹也是这么想的?”
“我哪儿知道,我俩在家也不能闲着就讨论女官吧。”裴元德觉得古怪,有心起身逃出门,赵婉却纵身一把拉住了裴元德的领子。
“哎,你干什么你?”裴元德吃惊,自成婚到现在,赵婉还是头一遭与他这样亲密。
“我觉得咱俩有一件一直应该做的事情是时候做一做了。”赵婉笑着扯着裴元德出门,裴秀恰好要进厅里,一只脚抬起来还没跨过门槛就缩了回去,紧着扭身就逃钻进偏厅,跟在裴秀身后的人不明就里也跟着钻进去,刚关上门就听着赵婉扯着裴元德从门口经过。
“侯爷。”女侍纳闷,压低了声音问。
“天神庇佑,我裴家有后了。”裴秀抬起手来擦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