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永昶是什么都听不到的,他冲下去了,他感觉到身后跟着无数的人,像是身后带着滚滚天雷一样,震得他胸口都要裂开了。
长刀在手,他只能感觉到刀劈开了骨头的时候那种滞涩,但是听不到惨叫。热血喷出来,他感觉到炽人的温度,凤旗就在眼前,飞凤军的徽章也在眼前,盾牌和兵刃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平永昶紧张到几乎无法确认自己是否受伤了。
他带着深深的恐惧劈杀着,还有一些愤怒和不甘,更多的是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伤痛的恐惧,对自己无法完成使命的恐惧。
血肉在他面前不断的分离着,他想起了琼瑶公主。
那一年的赐婚别人都认为是喜帝作弄南氏余孽,他平永昶知道,这一切都是安王安排好的。喜帝美滋滋的以为自己选了一个最能够侮辱南氏余孽的方式。
平永昶不是天生就是聋子,他原本是安王麾下,在一次战争中被炮弹震聋了。
一切都是预先安排的,他惶恐不安的穿着不合体的礼服,看着命中的女神从深宫之中被人推推搡搡的拉出来。
那女人,美的根本就是一个梦。
他知道,那是南氏余孽,怀了安王的孩子,安王必须把她从深宫解救出来。
他们结婚了,住进了毫不华丽的公主府,有人侍奉,围墙里面,他跪在地上以手语告诉她:只要你不愿意,我绝不碰你,我以命起誓,护你周全。
虽然守护她是安王的命令,但是这句话却是发自肺腑。结婚十几年,他一下也没有碰过她,他知道,她不喜欢任何人碰她。
菱儿……公主……若是我注定死在这里,希望我可以马革裹尸荣耀而还,给你带去一点点骄傲。
平永昶身边的亲随身中第七刀的时候已经疼的绝望了,他惨叫着,不想放弃很想把刀举起来砍向敌人,可使他的手太累了,累的像是灌了铅一样,勉强举起一点,手臂却又中了一刀,这一次他手中的刀落地了。
他想着自己要死了,他看着身边的同袍发出同样绝望的惨叫,他很想推一下还在分离劈杀的平永昶,告诉他自己要死了。
可是突然间,他看到断崖上多了很多很多人。
那些人高举着的不是凤旗,而是大渝的飞龙旗:“后军柳伯伦在此!”
高举凤旗的队伍开始慌乱,亲随倒在地上,嘴里的血呛得他想要咳嗽,可是每咳嗽一声,就冒出更多的血。
平永昶听不到,他还在劈杀,可是敌人忽然转身退却了,他感觉到身后又来人了,很多人。
他兴奋的回头,满脸鲜血像是从修罗地狱里跑出来的,他看到自己的人马已经几乎全部倒在地上。
柳伯伦冲了上来:“平将军!”
平永昶并不认识她,她招呼人来为平永昶包扎,大声并且缓慢的说着:“平将军,末将后军都督柳伯伦,将军安心!”
平永昶手里的刀落地,他终于感觉到疼了,源自肋骨,直达脊椎,疼的令他很想叫,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叫了还是没叫。
青州府兵还在半路,先锋跑回来的时候,面色如土:“大人,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天行关破了?快,拿兵器冲!”总兵大叫一声跳起来,整个队伍慌乱起来,先锋上气不接下气的抓着总兵的手腕:“大人,后军柳伯伦带着先锋队伍走得是山路,直达断崖城墙,天行关之困已经解了!”
总兵腿一软几乎跪在地上:“晚了,晚了晚了……”
柳伯伦的二十万人马并未到期,将在后面十几天里陆续到来,先锋队伍只有一万人,走断崖城墙旁边的险要山路,直达敌军主攻的点驰援。柳伯伦猜中了,赶走了断崖城墙外面的敌军之后,转身将攻破了天行关左翼进入关内攻打凉关的人马包了饺子。
平永昶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柳伯伦的军营里面。
“平将军指挥得力,末将佩服。”柳伯伦论军衔是要高一些的,但是算到底,平永昶也是驸马爷,她不得不客气。
“柳将军客气。”平永昶咧咧嘴,肋骨断了两根,还有一道很深的刀伤,这个位置很凶险,若是不好好调养,怕是随时要命。
“上谕命我的后军到齐人马之后就进攻上卫国,平将军有伤在身,就在此地等待御驾人马吧。”柳伯伦说完,平永昶点点头:“谨遵吩咐。”
“平将军先休息,末将还有一点琐事要处理。”柳伯伦笑着出了平永昶的营帐,头一次觉得和一个聋子共事是如此便利的事情,因为她不用再等走远了,放下了营帐的门帘转身就怒吼:“把那个杀千刀的给我拉上来!”
青州府兵总兵被五花大绑拽了上来,吓得尿了裤子,瑟瑟发抖痛哭流涕不住求饶:“小的是孬种窝囊废,求将军饶命,小的只是怕死没敢冲上来……”
“怕死?”柳伯伦冷笑:“怕死你就该待在青州府兵营,你冲到这里来怕什么死?临阵渎职,置同袍性命于不顾,置社稷安危于不顾,你犯下的军法我懒得和你理论,你上峰是哪一位报上名来我听听!”
总兵不敢说,瑟瑟发抖一个劲摇头。
“你不说我替你说,青州府兵的营将是吴辉,人明天就到,等人到了我就要好好问问,我大渝军规是不是根本就没教给你。”柳伯伦冷笑,总兵赶紧辩解:“教了教了。“
“教了?同袍有难不救是什么罪?”柳伯伦冷了声音,总兵全身瘫软话都说不出来。
“什么罪!”柳伯伦怒吼,四周的军卒大吼:“死!”
“将军饶命,饶命啊。”总兵抖似筛糠。
柳伯伦刚要说话,一边的亲随上来附耳:“将军,此人虽然无耻,可是他上峰吴辉却是宁州吴灿的亲弟弟,是宁王的人。”
柳伯伦大为惊讶:“哦,我说你这么大胆子,原来你仗着宁王殿下的威名,以为别人不敢动你是不是?”
“小的不敢!”总兵欲哭无泪了,自己这一下还惹上了宁王。
“你可能不知道,宁王殿下治下那叫一个严啊,我从前亲眼见过,宁王麾下的人犯了军规,处罚不是死,是用铁钩刮肉见骨,生不如死啊。既然你是宁王的人,我就留着你,等宁王殿下亲自来处理。”柳伯伦一笑,总兵已经晕了过去。
御驾亲征的队伍自肃京开拔的时候号称是二十万,实际上对于各国用兵的人都明白,号称和实际总是多少有一点点差距的。
柳伯伦领着二十万人马穿过了天行关向上卫国内挺进,整个大渝不会再发二十万人去这场混战的,参加上卫混战的人都知道,每个国家能够抢夺的地盘十分有限,要是每个国家都动辄派遣四五十万人进去,怕是要把小小的上卫国挤满了。
所以杨致欢骑马跟在钦昭身边,声音低低的禀报各地调派人手,实际上就是将消息传到各个关口,再由各个关口传递给周边国家,大渝这一次是有备而来而已。
慕容远初这一回出乎了钦昭的预料,她居然穿着一身男装,很普通的男装跟在队伍里,骑着马,一言不发,背上背着双剑,看上去英姿飒爽十分认真。
范诺则是坐在车里,专注处理不断从东宫詹士府快马加鞭送来的公文。
“姐姐。”慕容远初轻轻在车外呼唤,范诺撩起窗帘来:“妹妹有事?”
“姐姐经常读书,还常常熬夜,妹妹给姐姐准备了一些决明子枸杞阿胶糕,姐姐吃了,美容明目补血益气,请姐姐笑纳。”慕容远初笑着,将一个很精致的银盒子拿出来递过了窗户去,范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如此,多谢妹妹了。”
“姐姐客气,妹妹还要姐姐多多指教呢。”慕容远初笑笑,打马越过车去朝前面追上钦昭去了。范诺看看,放下窗帘来刚准备将那个银盒子扔到一边,想了想打开盒盖,发现里面的阿胶糕已经是切成了薄片,于是捏了一片来放在嘴里,腥味之余还有一丝回甘。
东宫詹士府在钦昭走后彻底成了玉璋的天下,赵婉懒得当值,干脆称病回家呆着。裴元德回家看到赵婉脸色难看,也说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在短暂的忍耐之后忽然笑着迎上去对着赵婉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知道!”
“嗯?”赵婉一愣。
“东宫的秘密,我知道你知道,你就是不告诉我!”裴元德说完,赵婉的汗沿着脸颊就流下来了,这样子让裴元德更加得意:“你是吃醋?”
“你疯了?”赵婉慌乱的看着裴元德。
“你不给我机会,我自己把握!”裴元德更加得意:“我比梅钰差在哪儿?他做得出来,我也能!”
“啊?”赵婉眨眨眼,有些迷糊了。
“谁知道我不能取梅钰代之!”裴元德激动得脸都红了,赵婉皱眉,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猜对了:“你要取代梅钰?”
“对!”
“侍奉东宫?”赵婉犹豫,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东宫有龙阳之好,我还以为梅钰是什么梅骨,原来也不过是个钻营小人!”裴元德瞪着眼睛,赵婉终于听明白了,大大的松了口气:“你说得对!”
“我不必像他那么下作,只要让殿下注意到我就行了!”裴元德补充一句,他这个人还是很有原则的,对男人实在没有兴趣。
“嗯,的确,我同意!你去吧!”赵婉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私密的空间笑一会。
“我还是会守着你的,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裴元德觉得不能把赵婉伤了。
而赵婉已经快要憋出内伤了:“我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