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凤仪宫,皇后不再是那个庄重威仪母仪天下的皇后了,不再是那个最尊贵的女人了。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她的鬓角已经压不住花白的头发,她眼角的鱼尾纹即使面容平静之时也藏不住了。她神情恍惚,似乎什么都不在意了,偶尔飘过来的眼神里只剩下了恨。

看着这样的皇后,楼池月反而心安,至少,这个皇后对自己的长子是有感情的。楼池月也有些怜悯,丧子之痛,那是怎样的一种痛。

“皇后娘娘,奴婢听嘉柔公主所说,皇孙殿下近来一直闷闷不乐,甚少说话。皇孙殿下甚爱乐器,奴婢上回出宫,似乎看到过一种新奇的乐器,若娘娘恩准,奴婢去为皇孙殿下寻来。”

“嗯,去吧。”皇后一如既往地端坐在那儿,可是如同一架被抽出灵魂的躯壳摆在那里,旁边侍立着一个耷拉眉一脸悲苦相的嬷嬷。

想要退去的楼池月顿住了脚步,无论如何,眼前这人是云正的母后。为了云正和云见虎,她愿意说一些她本不该说的话。“皇后娘娘,如果您不顾惜自己的身子,皇孙殿下在宫中会活得象草一样卑微,任人践踏。皇孙殿下虽由皇上亲自教养,可皇上要处理朝政,是看顾不过来的。娘娘,皇孙殿下突然不爱说话了,您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孩童的悲伤不可能持续那么久,奴婢推测,皇孙殿下必定受到了伤害,譬如恐吓。奴婢告退。”

楼池月退出了凤仪宫,皇后听进去多少她不得而知。太子曾经对她多加维护,她必须找出云见虎变化的原因。

领了宫牌,楼池月直奔西市街,买了八个大大小小的鼓还有各种可以击打的乐器,锣钹镲磬等,又买了皮影戏的道具。楼池月想,只有让云见虎把情绪发泄出来,才有可能与人交流。

东西买齐了,楼池月坐了马车直奔郁金香酒楼。让车夫在外面候着,楼池月向酒楼走去。

郁金香酒楼,五个金漆大字熠熠发光,晃人眼晕,俗不可耐。楼池月撇撇嘴,她一身青色圆领袍,梳着学士髻,乍一看,是个俊秀雅士。她拾阶而上,步入正门,迎面是一堵半丈多高的挡风墙,墙上是笔走龙蛇的狂草,正是那阙满江红,落款是梅鹤居士,当朝最负盛名的大家——书画双绝的顾惜之。

“嘿嘿。”楼池月暗笑,只这一面墙上的墨宝,便可引来无数的文人骚客。

转过挡风墙,后面三丈宽的院落里摆满了长条凳,原先的盆景花木都被移走了,中间搭了个高台,上面摆了一张方桌。原本露天的院子,现在已用采光好的琉璃瓦结顶。

楼池月抚额哀叹,她想象中的花园式酒店楼怎么成了戏园子了。她转了一圈,倒是发现挡风墙的背面,有人用剑刻下的满江红,剑气纵横,剑意凛然,落款是青衣剑士。

青衣剑士,曾听刘世杰分析过江湖势力,青衣剑士是近年来江湖榜上排行蹿得最快的剑客,据说出道以来未尝一败。

“嘿嘿嘿。”楼池月笑得象只招财猫,以后酒楼便是不说书了,这酒楼短时内是倒不了了。一文一武,相得宜彰。

一个小二迎了出来,“客官,您约的是几号桌?”

“带路,找你们掌柜的。”楼池月居高临下不容置疑的口吻令小二听从了。

绕过高台,后面是实木台阶,铺着柔软的羊毛毡子,上到二楼,转到最边上的一个角楼,小二哈腰让了一下,“您稍候。”然后上前几步叫门,“掌柜的,有贵客找您。”

王掌柜放下帐册,揉揉眉心,怕是又是为了预约的事。等他走出房间时,脸上已是满面春风,“有劳客官久候,在下王掌柜,不知客官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

小二退下了,楼池月笑道,“王掌柜辛苦,我是来画一朵郁金香的。”

王掌柜愣了下,不多时回过神来,打量下楼池月,搓了下手,“爷,这边请。”把楼池月让进了角楼边上的雅间,吩咐小二上壶好茶。

里面隔了两间,中间以屏风和珠帘隔着,外间搁着一张黄梨木的小圆桌、四张小圆凳,边上靠着两张太师椅,靠窗是两盆落地的星辰花,淡淡的蓝,一小朵一小朵簇在一起,这里叫星辰花,楼池月知道还有个名字叫勿忘我。墙上有一长幅的牡丹争艳画,花团锦簇,是刚刚流行起来的色彩画,点缀得整个房间热闹了几分。里间是照着闺房布置的,精致的紫檀木梳妆台,悬着流苏的浅粉纱帐牙床,落地的小屏风,雪白的羊毛毡,两双木屐鞋,一个圆角的书柜,上面摆放整齐的书籍,靠窗还有一张紫藤的摇椅。

只一眼,楼池月就爱上了。这样小巧而精致舒适的房间,正符合她心中对卧室的向往。云正布置的,一定是他。心花儿怒放了,她哪还顾得上王掌柜,从书柜上取了笔墨纸砚,拿桌上的茶水研了墨,最快速地画了朵郁金香,打发了王掌柜。

楼池月赤着脚在毡子上跑,整个一只撒了欢的小狗狗,一会儿床上扑扑,一会儿地上打个滚,一会儿摇椅上摇一摇,折腾累了,在地上趴了一会儿,翘着脚丫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她爬了起来,坐到桌前开始画画,一张又一张,满满都是云正,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有一种相思叫作冷若清秋节,夜夜减清辉;

有一种相思叫作心有千千结,微雨燕双#飞;

有一种相思叫作无计相回避,不知心恨谁。

晓看天色暮看云,为伊消得人憔悴;

为谁风露立中宵,曾经沧海难为水;

问世间情为何物,一寸相思一寸灰。

外面有脚步声,说话声,楼池月把所有的画收起来,想来想去找了张更大的宣纸包起来,藏在床榻下。这个肯定不能带进宫,毁了她又舍不得。想来只要她交待一声,没人会进这个房间。

藏好了,她掀了珠帘走了出来,突然从窗户外跳进一个人来,来人轻轻弹了下自己的青衣布袍,一脸淡然,然后窗外又跳进个人来,是一个捧剑的少年,应该是个侍剑,一脸赧然。

看看他们落地无声的利落,楼池月明白自己没有半丝逃脱的可能。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掐了一把自己,她迅速冷静下来,盈盈一笑,“贵客临门,请坐。”

“我来,看看你。”熟络的口吻,生疏的眼神有些冷漠,青衣人坐下。

楼池月没有丝毫犹豫,碎花小步走到他的下首左边坐下。“原来是故人。”

“不曾习武,姿色一般,音律不行。”看来她哼曲的时候他就在窗外听着,看他神色淡淡,理所当然地评论着:“多情的人死得快。”

楼池月收了笑容,也神色淡淡地说道:“这里的茶不错。”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包,打开了,是白色的粉末,她用指甲挑了一点进茶壶,把剩下的小心收好,轻轻摇了摇茶壶,倒了两小玉杯茶,做了个请的姿势,自己端了一杯轻轻抿了一口又一口,感叹道:“好茶呀。不知阁下可听说过雪棉糖,这是从胡人那边传进来的贡品,嘉柔公主赏赐给我的,可以去除茶中的涩味。”

楼池月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轻笑一声,放下自己空了的小玉杯,伸手去拿青衣人面前那杯茶,“这本不是待客之道,但凉了可惜。”

不知是楼池月那一眼,还是那一声轻笑,或是她这小气鬼的模样刺激到了青衣人,青衣人先一步抢了那杯茶,一饮而尽,抿了下嘴,口齿留香,“果然好茶。”

“哈哈。”楼池月拍案而起,一脚踏在凳子上,一脸痞像,“饶你精似鬼,也要喝老娘的洗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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