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和人逐渐多了起来,虽然远远和记忆里没被抹除的四季相提并论,但和狍去尾那边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顶着天光华灯初上的狍峰路就在几分钟前,现在夜幕便已完全降临。
有条河,叫做滨夏河。那会正值夏天,可是看不到夏天的热烈,唯有死气沉沉的黑暗——黑夜不黑,下面的黑墙才是真黑,虽然河水不黑,仍然杯水车薪。
斯巴克打桥上过,桥名湿望。贾经理此刻眼中充满着对人生的希望,没有失望。
于是爽利地跨过湿望桥。
顿时光亮提升了至少一档,两旁民宿酒店林立,酒吧见缝插针,一时间竟有些灯红酒绿的错觉,但若仔细体会,会有一种阴森可怖的鬼屋氛围,当然最恐怖的是万花丛中两点绿——那绿的不是别的,是两块位置对称的足球场,又是隔着马路相望,当中最恐怖的地方在于两边都在进行着比赛。
洪宇岚问:“这里有生意么?”
贾姑娘答:“酒吧应该是等拆迁的,住宿业最近倒有点进账,毕竟冲着714确实有好多看房的,桥那边住不下或者住不起的就流到这来了。”
洪宇岚突然想到之前在福都瞬间移动的时候,狍去尾压根就不是她的目的地,是因为遍寻不着被动的选择,那个她认为最适合藏躲的第一志愿却无从得见,便问:“冠凤淔还在么?看四季的介绍,完全都没有提这个地方,但地图上又有。”
一听到这个地名,贾姑娘咧开嘴在笑,卫佳皇经洪宇岚提醒后再看,还真在她丰满的笑脸上看到一丝美女的痕迹。
“那是蹴帝圈定的重点世界级区域备选地!我如果成功升职,八成可以负责那里的开发工作呢!然后就可以回天都总部了!”
卫佳皇和洪宇岚都在想:这次又扔几个危房在里面呢?
和她隔着时空的差距心有灵犀,卫佳皇还是难免窃喜。
为了自身安全,虽然是不愉快的事,仍然不能逃避,洪宇岚又问:“这踢球的是——”
贾姑娘知道她担忧的是什么:“放心啦,打野球的。”
洪宇岚有些奇怪:“可是这都到饭点了吧?”
“呀,姐姐不知道么?现在打野球也能赚点小钱,这时候的比赛听说在野球里规格算高的,赢的一方收入好像还挺可观的。”
卫佳皇注意到谢衲立时竖起耳朵在听。
当然他能注意到,自然也是因为洪宇岚注意到了。
前面还有条河,比滨夏河来得更宽敞。
洪宇岚知道此河名为四季,而斯巴克踏上的这座桥就叫做四季大桥:终于要到市中心了。
四季大桥上其实已经有了车水马龙的前兆,真正下了桥,走上救开路,好不热闹。
看见旁边停着辆警车,谢衲职业病犯了:“你们这警车长这样啊。”
贾姑娘不解:“两黄变一红,没差啊,全天下不都这样吗?”
谢衲看得仔细:“我们中间没有那道黑色的一杠。”
贾姑娘明白了:“这个啊?这是沿海城市才有的。那一杠象征着海洋。”
两夫妻连同卫佳皇这才反应过来:无知的迷茫,黑色的海洋!
斯巴克进入严重拥堵路段。
确实是太堵,贾姑娘觉得有必要安抚军心:“虽然不远,而且很慢,咱们还是开过去喔。”
“好的。”
贾姑娘仍然有些过意不去,又把缘由说得详细点:“前几天,我憋得太难受进了次城。”
卫佳皇心想:也是,一般人呆在那里虽然安全总嫌闷得慌,土着光辉再有趣也有玩腻歪的时候。
贾姑娘说,城里一直还算是热闹的,进入7月以来因为民众的气氛更是被调动到上限,大家对714世界大解放之后的好日子都是翘首以盼,自发组织了不少欢乐的祭典,一时间人满为患。她考虑着现在的长相还算安全,想着曾母暗沙的人向来比较低调,别说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劣迹,人都很少在四季出现,老早就弃了斯巴克,倘徉在人山人海中,感受着浓烈的人味。会觉得活着真好。
卫佳皇暗叹:活着真好吗?想来所有人都不会差的太远如果不是环境所迫,她也不愿意做一个暴食的游戏宅,逃避着南每的一切,坚守在蹴国的边疆,与狍去尾的黑暗朝夕相伴。她还是希望光明正大回到人潮中,那样才算是活着。
原来,像自己这样能够心安理得承受孤单寂寞的人才是这世上真正“特殊的那个”——哪一个呢?真正孤单寂寞的那个。
什么时候才开始痛苦的呢?
乱世其实在开始阶段并没有对他带来实质性的伤害。马茹胧的事情,要不是他参加了婚礼,见着真人被当成雪豹地上爬,又哪里会有愤怒的火焰?即便是那廉价的愤怒,也瞬间被马茹胧那“深情告白”浇灭。没有朴鹫,没有扒了摸,他还是会一个人过下去,过得好好的。如果没有外人作梗,卫佳皇本来是可以在乱世里藏匿下来的。也许他默默无闻,也许他会无人问津,但只要他自己能想通,他就能心如止水。没有外人来打扰,有足够的时间,哪怕是闭门造车,他一定是能想通的。但是,人只能管好自己,管不住别人来打扰。
他会偶遇白筑,但绝不会期待着再一次见面,可是白筑忽悠他去参加婚礼。老父老母会担心他失业后干傻事。隔壁老王求自己去踢球。再然后,岳夏,朴鹫,扒了摸纷纷来骚扰。他半推半就不知不觉来到了乱世。但是他随时可以回去。
直到洪宇岚之死。
从那开始,他回不去了。715抱团一战,然后失败。终于感到活着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但是在内心的深处,他还是想回去。不需要逃离这个乱世,只是找回与世无争的那个自己。“自我”可望不可即,生存的经验告诉自己,真正陪伴着漫漫人生路成长的是那个委曲求全的自己,用岑富有的话来讲,这个“自己”是下限。卫佳皇守着下限,一个人都能活下去。
缪滇满曾经对自己说:“想死和活着很痛苦虽然看起来很像,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你虽然活着很痛苦内心深处是想苟活的。你只不过想要一个说服自己逃避良心谴责躲起来的正当理由。”
贾姑娘的无心之言让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顾不得去想为什么缪滇满能把自己看得那么透彻。他想到了本质的矛盾。
无关洪宇岚,说得好听点是清心寡欲,说难听点他苟活的欲望大于常人。
若是为“自我”活,那卫佳皇非洪宇岚不可,当年足校杯归来就得和谢衲斗个你死我活。
但是现实里人是为适应环境活着。卫佳皇未必对方瓷动了情,但是他愿意守护着她隐居起来,惹不起这乱世,可以躲得起。
躲,触碰了方瓷的下限,于是她自焚。她要战斗。
贾姑娘不如方瓷刚烈,但是她不会因为玩了太久的土着光辉,忘记自己真正想拥抱的快乐。
没有人喜欢抱着黑暗等死,区别是卫佳皇本来可以做到。
然后他发现他是特殊的那个。
但是和人发生了关联,他不再心如止水,而是心如死灰。
方瓷太极端,所有人至少像贾姑娘那样希望回到堂堂正正真真实实活在世上的那一天。所以贾姑娘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