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珂的突然发难和南远候破釜沉舟的反击让整个大庆惶惶不安,江南刚从水患中喘得几口气,又被卷入萧珂夺权的战争中,沦为牺牲品。
溧阳亦未能幸免,蛰伏已久的南远候势力根深蒂固,即便萧亦轩留下了后招,可想摧毁那些势力在如今这腹背受敌之际便犹如火中取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与西狄的那一战赢得恰是时候,元气大伤的西狄也再无力插手了。自萧亦轩回京便开始布下的局终于开始发挥作用,在萧珂和萧戎趁大军未归之际举兵谋反的同时,溧阳以及各地迅速地反应了过来,扛住了第一波出其不意的攻击。
萧亦轩十六岁那年就从无名山下来,无名老人选择了瞒住江离,也只是私心,不想让江离卷进纷争罢了。
在那两年里,无论江离怎么闹,怎么发脾气,他都没有松口,只有萧亦轩一人下了山。
那时萧亦轩早已在萧暮和无名老人的教导下,开始关注政事,十六岁后的那两年,他几乎走遍了大庆所有的城镇,那时候他就敏锐地察觉出大庆朝堂动荡之下所延伸出的触角,蔓延整个大庆。
回京之后的种种更令人惊诧和措不及防。
可即便有防备,大庆依旧扛不住萧珂和萧戎的来势汹汹,大军远在西北,这关键的几天,能不能坚持到大军回京,胜负才可定。
江离赶到雁门关时,正碰上西狄大军再次兵临城下,腾素带着大军来势汹汹,城墙之上的大庆士兵却一片颓然之势。
犹豫着打马悄悄潜入大军侧后方,观察着形势。
却在军马中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江离眼眸一缩,几乎就要忍不住上前质问他,为何会在西狄的大军里!
不等她下一步动作,西狄开始攻城了,雁门关乃西北第一大关,易守难攻,除非城内弹尽粮绝,实难攻下。若不是当初城主带人降城,也不会落的如今的败局。
江离趁机混进军中,慢慢靠近那人,伸手拽下他。
身形不稳倒下的人抬头看见江离,握紧的刀缓缓松开,“江离。”
江离看他一眼,拉着人离开了军队,“你为何出现在西狄军中?”
“或者说,我该对你改改称呼了,素刹公子?”
短短几天之内,西狄已攻打过多次,可屡屡受挫,然雁门关之内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去,西狄耗得起,可他们耗不起,朝中不知何等情形,援军、粮草皆无消息。
萧暮站在城墙上,望着城下一片硝烟,满目凄然,再这样下去,这雁门关又只得一个弃城的下场。
“将军,这西狄屡屡进犯,朝中若再不派人下来,我们只怕守不了多久了。”
“再等等,再等等。”朝中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们得坚持住守住这片土地。
“姑娘,姑娘!你不能上去啊!”匆匆跑来一名士兵,追赶着一名女子,着急地要阻止她。
萧暮回身看见来人,一愣,有些不知所措,一愣神,江离已走到了人前。
“离丫头。”萧暮举起手微微抚了抚她的发,声音嘶哑,“你怎么来了?”
“萧伯伯,阿轩,他,怎么了?”江离盯着眼前憔悴疲惫的人,几乎不忍问出心中一直想着的那个问题。
萧暮手一顿,苦笑了一声,松开手,“离丫头,你既来了这,还不知晓吗?”他几乎都不敢相信,他的轩儿,正值年轻气盛大好的年纪,怎么就一个转身就再也寻不到身影了。
也不知他们,瞒没瞒下柔儿,他不在京,她若是知道了,又怎么承受得住?!
江离低下头,眼里一片酸涩,她一直不愿相信,一直逃避着的,其实是现实啊!
明明冥滕都说了那样清楚明白了,可是,她怎么敢相信呢?
“离丫头。”萧暮伸手将低头无声哭泣的人抱进怀里,轻轻安慰,“没事的啊,没事的。”却是自己忍不住也红了眼眶。
茫茫大漠,孤寂塞北,他们珍爱的人走丢在这里,待到他们离去,又该怎么找回回家的路?
初冬,溧阳落下第一场雪的这一天,举国欢呼,两年的苦战终于结束,萧戎和萧珂被擒,于皇城刑场斩首示众。
这一天,百姓们喊得最多的名字是江离,江统领。
这是从萧亦轩那承过来的职位。
百姓被压迫多年,无处可躲,无处可逃,皇室对他们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只有他们亲眼见过,在那泥泞的洪水中被江离救下,在那寒冷的衣舍得到衣食,亲眼看见这位女官将一身白衣穿成灰裾。
对他们来说,最大的恩人是这位大庆第一位女官,第一位女将军,也是第一位救他们与水火的人。
城内热闹欢呼,江离已在欢呼声中悄然退出了人群,漫步目的地走到了护城河边,背后犹有热闹,面前微澜泛波。
她还记得一年前,在这护城河边和萧戎交战时的情形,冥滕救出了母亲与他们里应外合打了个措手不及,萧戎那时真是急了眼,西狄败退,他一心想要毁了大庆,不顾伤亡,倾巢而上,那个时候他狠眼挥下来的刀留下的伤口,至今好像还痛着。
其实那个时候她在刀下想的不过是就这样死了也好,说不定就能再见到阿轩了。
那段时间她常常想,阿轩一个人先赴黄泉至彼岸孤途,留她一人在这苍茫世间,会不会孤独呢?会不会路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就再不记得她了呢?
如果她去找他,会不会见到陌生又疏离的眼神呢?
江离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没有声音只默默掉泪,自从那次差点失明后,家里人几乎寸步不离地盯着她不准她哭,后来她也没再哭了。
也没功夫哭了。
接连而来的战事,不断在她面前死去的将士,鲜血、断肢以及痛苦,在见到那些后,她就再哭不出来。
究竟是为什么能坚持到现在呢?
她总奢望着阿轩能回来,没见到尸首她永远也不愿相信,他就那样死了。
可到今天她才明白,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雁门关终南山下,那座孤零零的坟,埋着阿轩面目全非的尸体,一遍又一遍地说给自己听,那不是他,那不是他。
可为何众人都欢呼新生时,你还不肯归来。
雪轻飘飘地落下来,铺满一头,青丝化作白烟,刺骨的寒意侵入头皮,好像再也承受不住,蹲下身捂头大哭。
阿轩。
经年后,若你阔步脚下土地,定是河山清旷,再无硝烟,这破旧的人间就由我替你妥善安放。
即便等不到你归来,我也永远等你,用这一世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