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魂依旧着了那件自她诞生起便穿于其身的,朴素的白衣,站在奈何桥之上,凝望着足下那恶鬼遍布,水纹狰狞的忘川河。
跳下去,这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这是你欠三界的一处平静。
心中无数思绪电转而过,她的脚步微微迟疑。
终究,还是不敢啊。
她微微叹息,转过头来,却见眉眼温和的青衣柳妖不知何时已然立于自己身后。
“扶风,”她浅浅微笑:“我知道,你是阎王叔叔派来看着我的……”
“小姐我……我……”扶风不经意被人道破了身份,话音中便是带了些支吾与犹疑之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阎王不许我对你提及。”
“我知道,他也是好意。”千魂弯唇一笑,眉目间竟似多了几分洒脱。
“有你送我这一程,我也……算是不枉此行,”千魂的声音依旧温和,抬眼间,竟似又成为西盛皇宫之中,那位权倾天下,与皇帝共享江山的美丽皇后。
或许,一开始是因为阎王的命令而不得不跟从,到了后来,也纯粹就是因为她。
扶风长长的叹息。
她回想起那个立于权力巅峰的高贵女子,她的光芒是如此耀眼而自信,也是她永远都无法企及的,只属于地府鬼姬千魂的骄傲。
而她,又曾经是怎样的幸运,遇见了一位待她如珠似宝的好夫君。
想到这儿扶风不由的微微哽咽了,她连忙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扶风莫怕,既然是天注定我将归于这忘川波涛之中,那么,我接受,”千魂说到后来,竟是朗声长笑起来:“以吾之命魂,换君之骨血。百年轮回,不过一瞬尔。然,得与君同舟,相知相惜,更约三生石畔,红线相缠,吾纵魂锁忘川之间,亦无憾矣!”
长笑声声,掩了女子纵身跃入忘川之间,飞扬的白衣。
眼角余光之处,仿佛有一道黑衣身影如电光掠过,身形依稀熟悉。
阎王离开的下一刻,尉迟龙炎的力量爆发般的炸裂开来,险些便将整个皇后寝宫夷为平地。
只属于龙之王者的赤阳之力席卷入体,眼眸再睁之时,竟已成金色,三千长发飘逸而下,化作纯金的色泽。
所有当天值守的宫人们都看到了这般玄奥的场景——一条鳞片明亮如黄金的巨龙呼啸着冲上天空,长长的龙尾所过之处,飞沙走石,殿阁亭台尽数碎裂!
那一年,是西盛国风云动荡的日子。
**皇后产下一子后病亡,昭帝哀痛过甚,随之而去,只留下一位刚刚出生的幼子继承皇位,国丧来得突然,只有遗诏曰拜叶氏子叶凌为帝师兼辅政大臣,从此叶家一族,继宁家之后权倾天下。
也有传言道昭帝本非凡人,此番亡故,不过化龙而去,上天界为神明,传说遍及街头小巷,却无一得其证实。
……
尉迟龙炎化作龙形赶往地府,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一道飘然坠落的白衣。他伸出手想拉住她,却终是来晚了一步,只能眼看着漆黑的忘川河水将那一摆白衣吞噬无痕。
他知道,他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不知何时,阎王已然来到一旁,轻声开口道。
“把她还给我!”尉迟龙炎金眸中染上血色,从牙缝中缓缓挤出一句话来。
阎王轻声一叹,却并未答话。
“再说一遍,把,她,还,给,我!”尉迟龙炎加大了声音,一字一顿地怒吼出声:“阎王老儿,你聋了没听见吗?”
“对不起,龙炎,”阎王苦笑摇头:“这是……上面那位的命令,我……也是无法啊。”
“哈哈,哈哈哈……”尉迟龙炎忽的声音尖锐地笑出来,笑声凌厉至极:“不过是一群怕事的胆小鬼罢了!你不敢救她,我敢!”
说罢,尉迟龙炎不顾自己刚刚化形,力量损伤严重,慢慢走至忘川河边,默念聚魂之咒。
“你疯了,你这可是犯了天条,你想遭天劫吗!只要等一等,说不定阿魂的事情就会有转机,你……”
“你当你自己是在骗小孩子吗?”尉迟龙炎只是冷笑一声,声音中却带了冰寒之意:“谁不知道,跃入忘川河中,生生世世不得解脱,你还真是狠心啊,就连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儿都不放过!”
阎王只得垂下眼眸,不再言语。
他心中亦有些期待尉迟龙炎的一番大闹能够让千魂之事有得一丝转机,可是,也不过,只是一点期待而已。
尉迟龙炎用尽了法力,无奈千魂自毁之心决然,他只抢出了她的一魂一魄再入轮回。
龙炎法力消耗过甚,天劫立至,将其全身修为几乎完全消磨殆尽,最后,又被闻讯而来的天兵强逼着灌下一碗孟婆汤,从此之后,再不记前事。
千魂曾犯天条,是以,轮回之中得遭天谴,每一世轮回,都是身份低微之人,甚至,还有冥星照命,近其身边之人,均不得好死。
这便是,结束了轮回么?
流萤在心中默默地,默默地想,不知不觉,竟已是泪流满面。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痛,在淋漓滴血。
她能够感觉到,那少女纵身跃入忘川之时,面上大笑如狂,心中那恍若凌迟一般,生生的痛让她感到自己仿佛死过了一次。
甚至,还有忘川河底那浓厚的,窒息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真实,让她以为,自己便要因之而死。
无数冰冷刺骨的水灌入她的耳中与口中,她无法呼吸,无法呼救,只能在这一片无从挣扎的窒息之中沉沦入河底深处。
不对,这种感觉不似幻境之中的影影绰绰,而是,如此真切地流淌于四肢百骸,如此的真实……
流萤只觉得自己几乎不受控制地喝了一肚子的水,下一刻,她便清楚地看到了头顶那几朵破败的残荷。
不,不对,这是夏侯府的碧波池,哪里是梦境之中的忘川啊!
这一刻她只觉得有些讽刺——这便是,她将死了么?
死在冬至将至的冰冷池塘之中。
眼前愈发的黑了,她觉得自己正向着一处不见底的深渊,一点一点,沉下去……
仿佛有一双臂膀将她揽住,周遭的一切,也便慢慢的消失了,再也寻不见此间踪迹。
流萤隐约觉得自己被人揽着带上了水面,接下来,便昏迷过去,人事不知。
蒙眬中,她看见自己面前展开一条漆黑的长廊,长廊尽头隐约有光,却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她下意识地向光明的方向走去。
长廊彼端,是她这一世六岁便不曾再见过的父母亲人们。
她的家人死于她六岁那年的江南饥荒,家中五口人,只有她因为被家人卖成了小丫头,才阴差阳错的捡回了一条性命。饥荒年份,主家很快将她抛弃,她随着流亡的灾民流落城郊,这才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夏侯家千金夏侯雪所救,从此后,她便成为了夏侯雪身边的贴身丫鬟流萤。
救命之恩,何以为报?
短暂生命中的种种在流萤面前回放。
她想起了小时候,和小姐一同听先生讲课时的场景。一开始,小姐总是想要偷懒不爱写功课,是以,先生每日布置的功课竟是有大半都落在了她的头上。
后来先生察觉了,便令她和小姐在开蒙后练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字体笔法,从此以后,她和小姐的功课先生一看便知,再也做不得伪。
有人道,命中场景回放于眼前,便是大限之期将至了。留影有些讶异于自己想起的,竟更多是儿时与小姐一起的种种,那些画卷氤氲有如水墨,一点点在脑海中延展开来,令得她回忆之余又多了几分不知名的心酸痛楚。
是了,直到这一刻,她才算是完完全全的忆尽了前生今时。前生,今生,夏侯雪都是尉迟龙炎身边来得更早的那一个,也是,让她两世都有所亏欠的人。
如果不是她的话,小姐又何必被千怨亡魂所控,变得再不像她自己?
流萤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眼前景象斗转如电光,最后,定格为一弯漆黑,阴森的小河。她便站在河边,一座小桥之前,面对着许多排着长队,身体半透明的人们——不,或许,不该称他们为人吧,他们许是刚刚死去的亡魂。
桥头的位置站着一位头发全白,面容慈祥的老妇,她的手中拿着一只汤碗,那些或苦闷,或不甘的亡魂在喝了那碗汤之后,表情便只剩下一片冰冷木然,呆呆的走过小桥,继续向着前方的六道轮回走去。
她,是不是也该去排队领一碗孟婆汤呢?
流萤迟疑不能决,想要走到队尾,却又不舍得自己费尽艰辛,甚至是拿命换回的记忆。
她实在是不想,再忘记那人一次了。
鬼魂们看到她,均有些敬畏瑟缩的模样,仿佛对她的存在有所惧怕。
流萤知道,这是她灵魂中属于鬼姬千魂的那部分已然苏醒。她依旧那位足以震慑万鬼,在地府中地位超然的千魂鬼姬,无论经历了多少世的痛苦与卑微,这份尊贵,也依旧深入她的灵魂之中。
流萤迟疑片刻,按照自己体内留存的记忆,亦步亦趋地来到她曾经住过几千年的那座白色宫殿。
彼岸花,依旧染了一层深沉的黑色,虽不似记忆中那般阴沉可怖,却也被封印松动后千怨亡魂逸散的魂魄所污染,再不复昔日宁静。
流萤脚步所过之处,彼岸花灵纷纷向它们的主人俯首行礼。
此后一别,便是百年的光阴流转。她有了轮回所带来的记忆,而,到了如今,所有的一切,又重来。
那人,或许便是她在三生石上早已注定了的情劫吧。
因为爱他,她打乱了地府乃至人间应有的秩序。可是,她却并不后悔。
彼岸花为浊气所染,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
还要多亏了千怨亡魂逸散,一定要找她的不对付,不然,她也不会这样快的回到这里,将这一切做一份了结。
白色宫殿之中,一切一如往昔几千年一般,仿佛她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
流萤坐在书桌后,铺好了纸,提笔蘸墨想要写些什么,临了,却又不知满腔思绪应该如何表达,只能叹了口气,又将笔放回砚台边,看着案上宣纸发呆。
脚步声轻响,流萤抬起头来,却见阎王已然站在自己面前。
她想笑笑,却又笑不出来,露出的表情似哭似笑,最后,只余下满脸茫茫然的无奈。
“我还以为,你还要等上几十年才会回来……”阎王沉默良久方道,说到后来,竟只余下一句自言自语:“龙炎那小子,不是说过要保护你这辈子么?怎么竟还是让你……”
流萤一怔,坐在书案前看向阎王,一字一顿地问道:“阎王叔叔,那时小姐去世魂魄归入地府,你和龙王大人所做的交易,究竟是什么?”
这是她唯一有所不解的部分,也是一切悲伤的起源。
阎王顿了顿,迟疑片刻,却还是缓缓开了口:“当年,夏侯雪魂魄已归入忘川。我察觉到夏侯雪的魂魄隐与当年的九公主尉迟雪有关,极有可能便是当年尉迟雪的转世,这才在龙炎小子前来要人的时候,故意对他说起了你的身世,却不曾想,龙炎选择了护你三世,三世之内,全了当年亏欠尉迟雪的姻缘。只是,事情到了后来便有了变化,你们二人均忆起了前世,而且,不管是尉迟雪还是夏侯雪,终究还是逃不脱被千怨亡魂的怨气所利用,为心魔所困,出手对付你。”
“所以如今,归根结底,一切的解决办法就只有我闭于忘川河底么?”流萤苦笑道:“也罢,已然偷来了这些许幸福,我也算是无悔了。”
阎王沉默了很久,很久。
“其实,这一次的情况比上一次好得多,至少,千怨亡魂的魂体同样有所虚弱,不能完全将这整片彼岸花控制住。所以,其实你大可不必……”
“阎王叔叔,您的意思是,让我继续像以往几千年那般,住在这座冷冰冰的宫殿之中,眼看着人间的那人一次又一次找回夏侯雪的转生,再娶她两次么?”流萤摇了摇头,坚定说道:“不,如果我的消失便可以让他们的灵魂全都得以解放,那么,我愿意成全。”
阎王叹了口气。
“也罢,这回,我送你。”
流萤点了点头,终还是拿起了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了几句话,折好了,好生放在信笺之中,压在镇纸下。
“如果龙炎像上一次那般前来找我,你便将这个给他……多谢了。”写罢,流萤放下笔,恳求地对阎王说道。
阎王只得点头应下,心中却是五味陈杂。
种种无奈与不舍,却还是敌不过这个一向怯懦懦的小丫头,难得的一次小勇敢。
一路走到奈何桥头,阎王和流萤相对无言。
孟婆见得阎王与流萤,垂头作揖。
“千魂鬼姬,用不用,饮一碗孟婆汤?”
“不必了,”流萤摇了摇头:“那下面,肯定会很冷的吧……如果,再没有一份记忆为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支撑下去。”
孟婆叹了口气,终不再多劝。
流萤走至桥边,微微闭眼,感觉到那看似汹涌暗黑的水纹之中,仿佛有一丝让她分外熟悉的,温暖的气息。她知道,那是属于鬼姬千魂,被封印在忘川河底的灵魂。
她感觉到,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阵轻轻的召唤,引领着她,慢慢走向河中,声音传来的位置。
她循着那呼唤的声音一路走去。本存于心中的害怕竟在这一步步的行走之间渐渐消匿无形,余下的,只有如止水般的从容与淡然。
这人间,她来过,爱过。
从此,有一份回忆为伴,她便再无悔无怨。
看着汹涌的河水吞没流萤的最后一片衣摆,阎王终是轻叹一声。
他抬起头,面对这虚空的方向,忽然开口说道:“不要再看了……她已经睡去了,这一回,是她自己的选择。”
片刻沉默。
不多时,金发黑袍的身影出现在奈何桥头,与阎王并肩而立,沉默地垂头看向河底的方向,却又不知为何,并未出手阻止。
那时扶风将他找到碧波池畔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流萤的最后一片衣摆消弭于沉黑池水之间,恍惚竟是回到了当年的忘川河畔,他亲眼看着那个白衣的少女纵身跃入忘川,却无法阻止。
他连忙将她救回,却不料,他终是又晚来了一步。
他,终是留不住她。
“我……我做了什么?”耳边忽然传来夏侯雪含着诧异的声音。
夏侯雪看向自己的手,看向地上已然不省人事的流萤,满心满脸,俱是茫然。
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做出了些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可是,已然气息奄奄的流萤却让她震惊到完全无法思考,许多纷乱的回忆涌入脑海之中,令她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属于流萤的最后一缕魂魄悄然湮没,尉迟龙炎二话不说,身化龙形飞快赶往地府。
他在彼岸花海之间找到了流萤那仅存了一魂一魄的灵魂。他看见她带着些许温柔地看向那片彼岸花海,唇角含笑,神情中带着些怜惜与欢喜。
难道,终究她还是敌不过她与地府这片彼岸花的灵魂牵绊么?
无论如何,她的心魂,她的根,都生在这片彼岸花之中,最后的最后,她也还是会选择陪伴着这片花海,而不愿做个乖乖的小丫头,被他保护着。
这个发现让尉迟龙炎心中有些茫然,又有些疼痛。
他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唤住她。
只是这样默默的,默默的看着,看着她含着微笑走入忘川河中。
他想,这许是对她的一种成全罢。
“你亏欠夏侯雪三世姻缘,我已经洗去了她有关于流萤与千怨亡灵的一切记忆,从此,她便是一个全新的人。”
尉迟龙炎没有答话,他只是默默地抚上自己的心口。
灵魂契约犹在,无论过了几世,她依旧是他自己所选定的,他灵魂的主人。
这一刻,他能够感觉得到,她原本充斥着迷茫与恐惧的灵魂忽然平静下来,仿佛一个找到了母亲的孩子一般,宁和安详。
难道,自己那时的选择,真的是错了吗?
“她,还能醒来吗?”尉迟龙炎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问道。
“必定是能的,”阎王答道:“这是鬼姬千魂,与千怨亡灵的战争,只有她们自己才能解决这一切。等到小千魂能够彻底将千怨亡魂的力量修炼,令之为己所用,她便会重出忘川河。”
“那需要多久?”龙炎问,眼中闪过的神色,似悲悯,又似决绝。
“我也不知道,许是年,又许是千百年。”阎王回答道:“如果,你愿意等……我相信,总有一天,千魂她会回来的。”
站在奈何桥上沉默了很久很久,尉迟龙炎提步离开。
他推开了千魂曾经居住过的洁白宫殿,一切的一切,都带着些许熟悉的气息。
他恍然觉得,她仿佛从来不曾离去,依旧在这里静静地停留着,坐在卧房中的窗边,眉眼温柔地看向窗外的那一片彼岸花。
龙炎走到窗边,卷起窗帷,默默望向天边那一轮圆月。
宫殿前的那一片彼岸花,已然随着它们主人的灵魂归位,变成如往昔一般的鲜红,刺目如心头血,被水一般的月色笼罩了,花瓣上仿佛镀了银,更增添了几许邪异的妖冶。
他知道,彼岸花的另一端,便是忘川河。
那是她沉睡的地方,从今日开始,不知,还要睡上多少年。
龙炎提笔,在宣纸上下意识的涂抹了片刻。等到他醒悟过来时,纸上已然淡淡的涂了一句小诗。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活了千年,守了千年,又何惧,又一个千年……”龙炎默默自语着,从纸镇下拿出流萤最后写给他的信笺,就着黯黯孤灯将它小心拆开。
信上依旧是她那熟悉的字体,一笔清丽的簪花小楷,寥寥几个句子。
——这三世的时光,请你好好对小姐。
对我来说,她同样重要。
尉迟龙炎微微叹了口气,将信笺收入怀中。
阎王等在千魂的卧房门口,想要说些什么,无数话语却停止在龙炎那带着沉痛的眼眸之中。
“龙炎小子,你想好了要去哪里吗?”阎王见龙炎只默不作声地提步前行,终是忍不住问出声来。
“回去。”尉迟龙炎平静道:“夏侯府。”
阎王自喉中逸出一声轻叹。
“多保重,我会在这地府,等着小千魂回来。”
龙炎眸中闪过一丝感激之意,他微微点头,看着阎王正色道:“她醒来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拜托了。”
“放心吧。”阎王笑了笑,温声道。
尉迟龙炎回到夏侯府中的时候,时辰已至掌灯。
梳了妇人髻的红衣女子在灯下垂眸做着绣活,灯烛在她的面上氤氲出一片柔和的光影。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来,俄而,欢喜的笑了。
“夫君,你回来了?”她带着些只属于妻子的小雀跃,放下手里的绣绷走上前去。
“嗯。”尉迟龙炎含笑点点头,眼前这场景,不知名的让他觉得有些温暖。
忘记了一切的夏侯雪,那双纯净的眼眸中隐约带了几许千魂鬼姬曾经的影子,都是那样如水般的单纯。
“先别做那些绣活了,仔细累到眼睛。让他们传膳去罢,出去这般久,我也有些饿了。”
夏侯雪点了点头,微笑道:“我就知道夫君出去的急,定是没时间用膳的。这一回,我特意让厨子做了几道夫君爱吃的菜。”
尉迟龙炎只是点了点头,坐在桌边,依旧有些恍惚。
他终是要暂时失去她了,不过,他毕竟还有一份责任,他的家庭。
他知道,他将陪伴着眼前这位女子,承担起身为丈夫应尽的责任,数十年后,再看着她老去。
无关风月,无关爱恨。既然他当初选择了成亲,他便注定了只能这样做。
不过,现在看来,这样的日子似乎要比他想象中的,稍微容易些罢。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