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情景赵子询简直不想回想第二遍,他不知道唐师师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他甚至不知道唐师师从什么地方看出了屋里有人。赵子询和周舜华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赵子询都来不及警告周舜华,就破窗而出。
多亏了唐师师这一招,如今,赵子询对这张脸印象深刻,反而是周舜华,面容逐渐模糊。这行美人一进来,赵子询第一眼就认出了唐师师。赵子询全部注意力都被唐师师吸引走,以致于都没有注意到,周舜华也在。
唐师师硬着头皮给上首两人行礼:“参见靖王殿下,参见世子。”
身后一列美人随着唐师师下拜,动作整齐划一,娉娉婷婷,各有千秋。纪心娴今日专程打扮过,简简单单一个行礼用尽了心思,这身衣服,这个姿势,最能凸显出她身材的优势。
纪心娴自我感觉良好,她美滋滋地想着,第一次照面最重要不过,若是能引起王爷和世子注意,那就更好了。其他几个女子虽然不像纪心娴一样急功近利,可是看衣服,每个人都用了心思。
她们或者想着争宠,或者想着藏拙,各有心思。然而她们等了许久,都不见上方有反应。
渐渐有人骚动起来,定力不好的人悄悄抬头看,发现靖王摩挲着茶盏,喜怒不辨,世子脸色阴沉,目光不善地盯着一个人。
她们顺着世子的视线看去,发现焦点正是唐师师。
唐师师带着众女请安,然而无论是靖王还是世子,都没有叫她起来。
唐师师八风不动,始终微微垂着下巴,假装没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这些目光中,尤属上面那两道最有存在感,赵子询死死盯着她就不说了,靖王时不时轻轻瞟一眼,让唐师师压力极大,后背都渗出冷汗来。
唐师师甚至苦中作乐地想,按照目录透露出来的信息,靖王日后反攻入京,自立为帝,没过多久在战场上受伤而死,赵子询得以登基为帝。现在她被两代帝王打量,多有排面。
冯嬷嬷见势不对,连忙说:“靖王殿下,这是太后娘娘从后宫佳丽中,精心挑出来的伶俐人。您忙于政事,一年不着家,府里也没有王妃主事,太后娘娘担心您身边没人伺候,特意送来十个美人。您不必顾忌这是宫里出来的人,把她们当婢女使唤就行了。若是她们能为殿下分忧,便是她们的福分。”
冯嬷嬷说话,赵承钧终于动了一下,他挑眉,不紧不慢道:“这恐怕不妥吧。太后精挑细选的美人,估计在家中时各个都是千金小姐。这样的出身在京城当主母都使得,在本王府上当婢女,恐辱没了几位。”
“不辱没。”冯嬷嬷连忙接道,“能来伺候靖王,是她们的荣幸。你们说,是不是?”
唐师师和一众美人低头,齐声道:“是。”
美人们连应话都百转千折,婉转动听。赵承钧想,要是他手下的人,十个人应话才发出这点声音,他必然要动军法了。只不过这是王师送来的美人,打不得骂不得,还得放在府里供着。赵承钧再无兴致,说道:“有劳太后记挂,长者赐不敢辞,既然是太后的慈心,本王便收下了。来人,送她们到后院。”
冯嬷嬷很是松了口气,她笑着,不断观察赵承钧的表情,说:“太后娘娘怕她们蠢笨,讨了殿下的嫌,离开前特意教过她们歌舞、针线、厨艺等。若是哪里不合殿下的意,殿下管教就是,不必顾忌太后娘娘的面子。”
赵承钧和冯嬷嬷说着谁都不信的客套话,而唐师师几人,已经被侍者引出正厅。直到走出很久,唐师师都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她,仿佛恨不得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唐师师内心唏嘘,她还没进门,就已经得罪了男主。苍天保佑,男主是个不记仇的性子吧。
不过今日一见,唐师师终于知道了男主长什么样子。他看起来年纪和她们差不多大,眉眼细长,眼角上挑,是个多情的桃花眼,坐在堂中,也称得上一位俊俏少年。
但是有珠玉在前,唐师师始终觉得男主长相差点意思。赵子询的长相不能说不好看,可是他坐在赵承钧旁边,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来,赵承钧才是主子。
无关长相,更是一种气场。何况,赵承钧的长相并不差,他是典型的皇室长相,剑眉星目,鼻梁笔挺,棱角分明。坐在那里不必说话,旁人就自觉躬下腰来。
这是几代王权滋养,才能养出来的气质。从紫禁城走出来的皇子,和养在藩地上的宗室,就是不一样。
但是这些,已经和唐师师没有关系了。唐师师呼了口气,积极构想怎么样可以扭转男主对她的印象,从一众美人中争宠上位。
前院。
冯嬷嬷已经打发下去了,此刻正厅中只剩下赵承钧、赵子询父子二人。赵承钧起身,赵子询自然跟在赵承钧身后,随着他往书房走。
赵承钧问:“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赵子询沉吟片刻,说:“姚太后不怀好意,这些女子不能留。”
赵承钧当然知道姚太后没存好心。姚太后是赵承钧名义上的嫡母,自从他的生母郭贵妃死后,赵承钧和姚太后的关系,已彻底破裂。
只是碍于皇室体面,双方不得不维持面子情。事实上,谁都知道对方有多恨另一方。
当年皇位之争,姚太后和她的儿子赵承铤赢了,赵承钧兄弟三人死的死伤的伤。那时候姚太后多么得意,然而没想到,赵承铤才登基没几年就病逝,反而不如赵承钧活得长。姚太后扶持了赵承铤唯一的儿子登基,正是如今的小皇帝。
姚太后忌惮赵承钧,又不得不依仗赵承钧镇守边疆,牵制西北,最后,竟然想出个送美人的计策来。
赵承钧都觉得可笑,他看起来,像是个会被美人计蛊惑的人?指望靠几个女人监视他,赵承钧都不知道该说姚太后天真,还是该说她异想天开。
赵承钧说这些话本是为了考校赵子询,赵子询看法没错,但是太浮于表面了。赵承钧什么也没说,只是道:“你知道防备她们是好事,但是为上位者,就要有容人之量。杀了她们有什么用,她们,也不过是棋子罢了。”
“父亲,那您看……”
“留着吧,扔在后院里,由着她们自生自灭,反正王府也不缺她们这点用度。”说着,赵承钧冷冷扫了赵子询一眼,“反倒是你,该收心了。”
堂堂世子,竟然能做出逃婚这样的事情。
赵子询讪讪,他不愿意接受父亲的安排成婚,又不敢忤逆父亲,只能逃到外面暂且避开。赵子询就不信,人都不在了,六礼还能走下去。他逃跑时不敢惊动赵承钧,追击的人也不敢惊动王爷,那日在驿站,马二等人连身份都不敢暴露。^9)xs(.co^m
结果,还是被赵承钧知道了。不过想想也是,在西北这片土地上,还有什么事情,能瞒过靖王的眼睛呢。
赵承钧是真的气的不轻,亲自带人将赵子询捉回来。因为京城的人来了,赵承钧一直忍而不发,没有清算。现在看到赵子询的表现,赵承钧又隐隐动怒。
若是不想成婚尽可说出来,临阵逃婚,算什么能耐?这么大的人了,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如果这是赵承钧的亲儿子,此刻必然已经被打断腿了,但赵子询不是。赵承钧想到赵子询的生父为了救他而牺牲,害赵子询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亲,流离失所,赵承钧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道:“罢了,你若是不想成婚,此事暂缓。但是临阵脱逃之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遍。”
赵子询大气不敢喘,连忙应下。过了一会,他似有犹豫,问:“父亲,那几个女子……”
“你若是有喜欢的,挑走便是。”赵承钧对此毫不在意,姚太后送来的人,他看都不想看一眼,谈何宠幸。不过,赵承钧想到一个人,淡淡扫了赵子询一眼,语气中不辨喜怒:“为首的那个女子,唐师师,野心不小。你蓄美纳妾也就罢了,但是,拿捏好度量,不要被女人牵着鼻子走。”
赵子询听到这话放了心,终于露出些真心的笑意,站直了说道:“是,儿子明白。”
赵承钧看到赵子询神情变化,心里越发不满。上阵杀敌、读书习武从未见过他如此积极,反倒对脂粉堆游刃有余。明知道那是宫里送来的女人,却还是管不住自己。
赵承钧其实并不赞同赵子询和女人厮混,尚未成婚就姬妾成群,成什么样子?唯有嫡妻、嫡出子嗣,才是宗法传承。
然而这终究不是他的亲子,有些话赵承钧也不好说。他只能在暗地里留心,给赵子询把关,绝不让赵子询被那些女细作笼络走。
尤属唐师师为要。
赵承钧皱眉,觉得此女实在心术不正。驿站时,尚可以解释为她为了安全,举报同屋之人,但是现在,无凭无据,无缘无故,她又在害人。
赵承钧看不下去了,从暗处走出来。刚才隔得远没注意,等走近后,他才发现被泼茶的那个女子,衣服上绣着木芙蓉。
赵承钧意外,他回想刚才的事情,顿时了悟。
倒是他小瞧了这个女子,唐师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他对木芙蓉的避讳,并且察觉了另一个女子衣服上的不妥。如果放任那两个女子进殿换酒,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少不得要闹起来,到时候宫城和靖王府面上都不好看。唐师师阻拦无果,就强行毁了对方的裙子,让对方无处可去。
虽然手段有些不入流,可是不得不说,简单粗暴,立竿见影。
赵承钧已经很多年没有看错人了,没想到,这次却在一个女子身上走了眼。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心高气傲、有小聪明但无大智慧的女人,一如那些美丽却空洞的花瓶,将所有野心都写在脸上。谁知,他竟然误会了她。
但是,他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尤其是自作主张讨好他的女人。
赵承钧走到门口时,想要敲打此女,顺便敲打敲打京城的人,不要把手伸太长。没想到,这个女子直接撞上来了。
很好,赵承钧对刚才的猜测更加肯定了。
赵承钧那丁点好感瞬间化为乌有,他警告完之后,都不想看第二眼,就大步离开。赵承钧已在心中做出了安排,一定要将此女和赵子询隔开。唐师师心机深沉,绝非善类。
不能让她带坏了赵子询。
赵承钧说完后,唐师师简直一头雾水。靖王让她不要自作聪明,唐师师倒是也想改,问题是,她哪里聪明了?
赵承钧头也不回离开,等他走远后,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围过来。
赵子询扫了唐师师一眼,冷笑一声,快步追着赵承钧而去。彤秀跟在后面,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唐师师,最后笑道:“唐姑娘好福气,王爷很少称赞别人。姑娘今日,是立了大功。”
唐师师更茫然了,靖王那句话竟然是称赞?彤秀说完后,也不管周围人是什么表情,垂着头走向殿内。等王府的人走远后,冯嬷嬷围到唐师师身边,一脸欢喜地拍了拍唐师师的手。
“做得好。”
唐师师迷惑:“嗯?”
冯嬷嬷脸上的笑忍都忍不住,她看着唐师师,宛如再看一块上好的璞玉:“嬷嬷没白疼你,懂得以大局为重,替同行周全。这样才对嘛,你们虽然是同一批被选出来的,可是出行在外,就要同气连枝,共同进退。等我离开后,就只剩下你们十个人相依为命了,你们要像姐妹一样,相互帮助,相互扶持。”
冯嬷嬷说着,没好气扫了任钰君一眼:“唐师师今日帮了你大忙,你还诬赖她欺负你。还不上来给唐师师赔罪?”
任钰君脸色极其难看,被人暗暗推了一把,才不情不愿上前:“多谢唐姑娘。”
听了这么半天,唐师师可算听明白了。原来,靖王,彤秀姑姑,以及冯嬷嬷,都以为刚才唐师师是发现了任钰君裙子不妥,才故意泼酒?苍天可鉴,她什么都不知道啊,她就是单纯的欺负人。
难怪靖王说她自作聪明,唐师师有口难言,其实靖王误会她了,她没有自作聪明,更不是想帮助任钰君遮掩。她真的,只是想害个人而已。
而冯嬷嬷还拉着唐师师,不断地把唐师师当榜样讲给美人们听。周舜华垂头听训,任钰君死死咬着唇,纪心娴左右看看,也乖觉地低下头。
冯嬷嬷把其他人狠狠训斥了一顿,冷着脸说:“你看看你们,再看看唐师师,难怪人家能出头,你们就不能。一个个都是蠢货,以后要多和唐师师学,不要一个个蠢得被人当枪使,反过来还挤兑同伴。今日的事情,不许再发生了,知道吗?”
美人们低头,弱弱应道:“是。”
“行了,都散开吧,以后机灵些。”冯嬷嬷冷脸将人呵退,等美人们三三两两退开后,冯嬷嬷拉着唐师师的手,将她带到一个僻静之地。
冯嬷嬷好生打量了唐师师一眼,笑容更加真切。她拍了拍唐师师的手,说:“你今日做得好。”
唐师师心虚地笑了,温顺道:“是嬷嬷教得好。”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不过一介奴婢,教你坐卧礼仪也就罢了,再长久些的富贵,哪能教得了你?”冯嬷嬷意味深长地看着唐师师,说,“高门大院不同于其他地方,富贵滔天,端看你有没有胆量去搏。我原先还担心你操之过急,不过看你今日的动作,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分寸拿捏的尤其好。原来,之前都是我多虑了。”
唐师师小心翼翼地求证:“嬷嬷,您是指……”
“你刚刚撞在靖王身上啊。”冯嬷嬷一脸赞赏,由衷夸道,“所有人都停了,唯独你继续往前走,还正好撞到了靖王身上。之后你的表现也尤其自然,就仿佛无意间撞上去一般。既引起了靖王注意,又不至于太过刻意,做得好。”
唐师师沉默了,她觉得,这些人可能都误会她了。
而冯嬷嬷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还在热切地展望:“早年这位在宫里做皇子的时候,就不是个好说话的主,世宗诸子,独属他最矜贵。没想到,再眼高于顶的英雄也难过美人关,你撞到了靖王身上,靖王都没有生气,可
见,他对你是不同的。”
唐师师心想那可不是不同么,靖王一心想着赐死她,确实独一份。
唐师师尴尬地笑了笑,完全不明白冯嬷嬷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的自信,未免太高看她。唐师师见识的人不多,但是基本的眼力劲还有,这几次见面下来,唐师师已经可以确信,靖王绝非善类。一个能蛰伏多年,攻入京城夺了侄子皇位的人,怎么会被宫廷送来的美人迷惑住呢?
他起兵之日,就是她们这些美人殒命之时。若想攀附靖王,说不定正中靖王下怀,靖王也需要一个招牌,替他迷惑宫里的视线,让太后相信他无心造反。正好她们这些美人是太后派来的,谁知道到了最后,是她们监视靖王,还是靖王利用她们?,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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