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将与靠在言浔的肩上好一阵揉揉蹭蹭,明显是在装弱。
小皇帝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也不肯顺着他的意,当即抬手准备推人。
奈何,林将与却是怎么也不肯起,只死皮赖脸的用身子压着言浔,满口嚷着,“我没力气了,我起不来。”
万没想到平日里清冷孤傲的相国,此时竟也会像个孩子般柔柔腻腻的撒起娇来。
言浔哪里受得了这个,手中力道一松,感受着林将与的眼睛、鼻尖、唇瓣一一蹭颈而过,又携来一阵酥痒。
小皇帝终是收起了怨气,微微垂眸,抿了抿唇,开口问,“不是说再也不来了吗?”
肩头动作一顿,林将与猛地坐起身来。如今他是带病之身,面色苍白无力,眉宇间褪去的往日英锐傲气,竟会平增出一抹别样的倾颓哀艳。那人静静的看着自己,过了半晌,忽然可怜巴巴的说了句,“我想你了。”
此话一出,殿内骤然无声。
二人就这般默声对视,言浔神色静静,未动分毫。
林将与见她没有反应,还以为是她不信,便是一笑,正欲开口再言,谁曾想对面小人儿忽然扑进自己怀中大哭起来。
林将与一见,又是爱又是怜,忙伸手去抱她。可言浔却怎么也不肯依,只恹仄仄的甩开对方的手臂,自怀中探出头来,眸中分明满是泪光,却又偏要装作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开口说,“你骗人。”
林将与闻言,心下只喊冤,忙为自己分辩道:“我没骗人。”
“哼!还说没骗人,走的时候答应的好好的,说什么有了良策,还说什么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回来。然后呢?”小皇帝气鼓鼓的瞪着兔子眼,“骗人!都是骗人的。你就是个大骗子!”
瞧见言浔打着哭腔骂人,那模样实在是太有意思。林将与于恍然大悟中不禁失声而笑,他垂眸看着眼前人,又忍不住打趣道:“皇上不也骗人了嘛,还说什么去了北营理兵,没空来看我。然后呢?皇上也是骗子,是小骗子。”
见林将与居然还敢还嘴,小皇帝一下子更气了,“那也是你骗朕在先的,你就是个骗子,大骗子!”口中尽是埋怨,说到气极时还不忘抬手去打。
身上被的打的生疼,林将与却也不恼,只笑着于乱拳的中捉住言浔的手。
凭空被人一把按住,言浔有些错愕,恍然间抬眸,对上那双墨瞳。林将与正静静的看着自己,他眸间有无限温情,泛白的唇动了动,似是还想再为自己辩解,可是……
忽然歪头叹了口气,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林将与说,“罢了,罢了,骗子就骗子吧。大骗子想小骗子了,想的紧呢。”说罢,又怕言浔会不信,忙补了句,“这句,我可没骗你。”
话音落下,永安殿中一片死寂。
此一瞬,二人相顾无言,四目交错。言浔还红这眼睛,顿了顿,忽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小皇帝颔首,还不忘嫌弃一句,“你说没骗就没骗,朕才不信呢。”
小人儿终是破涕为笑,林将与自然也是欢心,忙不迭的将脸贴上前去,口中假意佯急,说,“皇上怎么就不信呢?”
那俯身的动作分明是要亲她。
只是,这一次唇还未等落下便被言浔当场抬手作挡。
亲在手上,林将与有些失望,不觉皱起眉来。
此刻再看对面小皇帝,羞答答的垂下眼睫,“这可是在宫里,若是让宫人瞧了去,可就麻烦了。”
炽热的目光一直紧随着言浔,此刻林将与只觉心驰神迷,还那有心思管什么宫里宫外的。随口答了句,“没事,没事,我就亲一下。”
话音未落,整个人便拥了过来。
只是,林将与这般急,怎么可能会只亲一下。
再说,林将与这般急,又怎么可能会只亲亲。
“啊!你做什么?”果不其然,紧接着便听见了言浔惊慌失措的嚷声。
“哎呀,臣身子弱,撑不住了嘛。”
“啊!你又要做什么?”
“哎呀,臣有些冷了,也想进被窝里躺躺。”
“你,你别过来!”
“林将与!”
“哎呀!不要嘛卿卿,这次就放过朕吧,好不好?卿卿……”言浔一见警告的没用,便开始求饶,忙服软哼哼唧唧的撒起娇来。
不过,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衣服!朕的衣服……”
“皇上睡觉的时候怎么还穿束胸?不勒吗?臣帮皇上解了吧。”
“啊!不要!林将与,林将与!哎呀,你怎么这样呀?”
……
龙床上的动静渐渐变小了。
彼时,见言浔和林将与二人共枕同被,侧身相对而躺。
小皇帝胸前的衣襟早已是七扭八歪,显然是胡乱盖在身上的,此刻只见其额间浸汗,正嘟着嘴,一脸不悦的瞪着对面那人,开口便骂,“哼!果真是个骗子,还说就亲一下。”
听着言浔的埋怨,对面人嘴角噙笑,也不还口,只凑上来亲她。
结果,又被言浔没好气的推开了。
“还有完没完了?”小皇帝发怒。
“哎呀,我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想多亲你几下都不行吗?”亲不到小可人,林将与便又玩起了死皮赖脸这一招。
只是话一出口,言浔却有些落寞了,手仍抵着林将与的肩上,小人儿默然无声,停了良久,忽而正色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若真的死在外面,就再也亲不到了。”
林将与闻言一顿,他没说话,转而收笑。
言浔看着他,面色一沉,“风启辰,周五常,吴成书,自你走后,就连赵捷那老家伙都开始对朕以礼相待了。你到底还拜托给了多少人来照顾朕?”
“……”
“你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回来,对吧?”
“……”
“白日里若不是秉柊来说,韩菖龄的事朕也不知道。林将与!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朕?”
言浔有些恼火,林将与却只是低低的垂着头也不肯作答。
言浔仍静静的看着他,顿了顿,忽然以君王之姿开口道:“之前朕说想见天光,相国便赶着去为朕拨云。隐布泉你去了,已经是救朕于水火,至于南地……其实相国本不必再为朕做这些的。”
此言过后,林将与缓缓吐了口气。停了好久,终是抬起头来,墨瞳定定看向言浔,一字一句无比认真的开口道:“臣不仅想为皇上拨云,也想给皇上擎天。”
话一出口,言浔微怔,不觉间万缕千丝萦缠绕心头,小皇帝忍不住再问,“那,那倘若朕真的像世人说的那般绝情绝义呢?”
林将与闻言,面上柔情骤然化作落寞,他不自觉缩了缩身,垂下眸去,低声问,“皇上舍得吗?”
看见卿卿难过,小皇帝心头一颤,又忙移身上前,问,“卿卿真伤心了?”
长睫轻垂,林将与无言,只叹了口气,那模样真是委屈极了。
言浔知道眼下林将与的病还未痊愈,本来就是虚弱不堪,加之昨日自己还说了那么重的话,定是让他难过不已。
小皇帝知道这回是自己做错了事,忙不迭的凑上前去,道歉说,“是朕错。朕不该说那么重的话伤卿卿的心,对不起。”
林将与抬眸,看着小人儿一双眸子忽闪忽闪,带着诚意。那人心头好一阵窃喜,不过面上却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傲娇,也不说话。
言浔见他不语,一下子就急了,紧忙上前,用鼻尖蹭上对方脸颊,一声声的唤着“卿卿。”
被蹭的欢心,林将与眸间盛尽了笑,看着言浔,忽然一本正经的问,“爱我吗?”
闻言,见言浔明眸一弯,皓齿呈露,于眼前挽唇甜笑。下一瞬,是一个甜腻腻的回答。
“朕的卿卿人儿,你这般好,叫朕如何不爱呢。”
――
北祁一百一十三年,暮秋之初,重阳佳节。
是日也,金风习习,秋高气爽,巨公贵卿会于帝京西郊之渡陵间,众人傍溪而坐,引以为流觞曲水,行雅集乐事。
彼时,宴会尚未开席,渡陵间周遭树林外的大道上,正有一行车马缓缓驶来。
马车于林道口停住了脚。
“公子,到了。”
车外人恭声开口,紧接着只见车门一开,须臾间有一双锦靴踏下。依上看去,是长袍乍腰,修姿神貌。
林将与站定身,目光望向前方林木,忽而听见身侧有一男声高响,唤:“相国。”
墨瞳微缩,寻声望去,不远处有一锦袍男子堆笑走近。
林将与侧目瞥了那人一眼,随后收回视线望向前方,不冷不热的开口道:“我当时是谁,原来是沈御史。”
“相国近来可好?”沈乾爅很自然的开口寒暄。
“托御史大人的福,如今也算是死里逃生了。”
林将与摆了冷脸,沈乾爅自然也知道他是还在为之前的事记恨自己,不过如今事已至此,他便要把这个“糊涂人”装明白。
沈乾爅眸色一转,立刻换了服讨好的口吻,说,“欸,相国为何待我这般冷漠。自相国走后,为兄好歹也挂念了相国多日呢。”
“呵,多谢御史大人挂念。”林将与冷笑一声,也懒得同他废话,沿着林间小路径自朝里走去。
见林将与要走,沈乾爅立刻跟上。
二人进入林中,见四下无人,沈乾爅便毫不遮掩的说,“我可听说了。这几日相国病还没好,便又开始进宫‘辅政’了。”
林将与一听,面上没多大反应,只冷声答,“是又如何?”
“前些日相国重病回京,皇上不闻不问,先是摆驾太尉府,然后又去了北营理兵,他都做的那般绝情绝义了,相国怎么还如此费心尽力的帮他?”沈乾爅说这话时把刺全挑了出来,肚子里可揣着坏呢。
不过,林将与自来也不是吃素的,见沈乾爅有意挑拨,登时停身止步。
相国回身一笑,笑容甚冷,不紧不慢的说,“帝王虽无情,可咱们却不能无义呀。更何况,我等既为人臣下,本该是心悦诚服。”
林将与的理由说的是冠冕堂皇,但在沈乾爅听来全是胡扯。他又不是不知道林将与是什么人,又怎么可能会臣服于他人。
“呵,不愧是死过一次的人,果真开始惜命了。”沈乾爅当即调侃一句。
林将与也不接话,只收了笑继续朝前走。
见对方左右不肯入套,沈乾爅却也不恼,眼珠一转,接着说,“我近来在坊间得了件趣事儿,相国想不想听听看?”
林将与转目看着他,眼角勾着笑,“说来听听。”
“翎台外的那根护神柱,相国可知道?”也不直言,沈乾爅故弄玄虚,“就是皇上中刀后背靠着的那个。”
微一挑眉,林将与点点头。
沈乾爅笑了笑,立刻摇头晃脑的抄起袖子,徐徐道:“自那日皇上在护神柱下起死回生后,坊间还流出了一个不一样的传言,称护神柱有神明庇护,皇上是以柱通天,才会得不死之身。所以只要靠在那柱子上,便可刀枪不入。这流言一传,没想到还真有人去试了,你猜怎么着。”
有意停顿,沈乾爅又留了个悬念。
这次,林将与却只甩了个白眼,也不接话。
“那人竟然死了。”沈乾爅做了个震惊的表情,很是夸张,又道:“如此看来,还真是与柱无关。”
“不过,也正是因为此事,让百姓对皇上是天选之子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如今就算皇上对相国这般冷漠绝情,京中百姓也不会再对皇帝提出任何异议,反而还五体投地,奉若神明。毕竟,”沈乾爅歪头看了林将与一眼,“谁都不会与天为敌。相国说是不是?”
轻笑一声,林将与也跟着佯作惊讶,侧目反问,“如此说来,沈御史也相信皇上是天选之子,有神龙护体了?”
“呵。”这次换沈乾爅冷笑一声,他一开口并没有正面回答林将与的问题,反而说,“自韩菖龄死后,帝京城便炸开了锅。我还记得,当时各户百姓,逢人便道,说韩廷尉原来是个人面兽心的豺狼。狼子野心被皇上戳穿之后,原形毕露,这才逃狱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