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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割面(1 / 1)

言浔自脚步声中醒来,还未等回身便看见十几个壮汉抬了一尊四方大鼎越过身侧。

那些壮汉以肩作挑,将大鼎高高抬起,来至席外的空地处,随后落鼎于地。

大鼎落地的瞬间,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震的地面一颤。可见此鼎之重,着实是令人生畏。

眼看着大鼎落地,风启幕才放下双臂,接着说,“得知南越国君相邀,我皇心中甚悦,所以此次前来,特地为南越国准备了一份大礼。”说话间,抬手指鼎,“此鼎便是我皇赠予南越之礼。”

眼下风启幕也是高声起调,那声音绝不比主位中人小,语调也是不卑不亢。只是话音落下,并没有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又继续道:“如今我皇是携鼎而来,加之路途甚遥,这才来迟了些。不过,正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更何况我皇赠的是千斤重鼎。”

有意停顿,风启幕俯身端手,“还望南越国君莫要见怪。”

他一席话说的虽谦逊,但言辞间的份量当真如同这尊大鼎一般,直压而下,根本不给人“抗争”的余地。

话一出口,坐中无声。

停了半晌,“北祁国君千里赠鼎,南越甚感欣慰。还请上座。”

彼时主位之上又有人开口,这一次不比方才的提腔拿调,颇具威严霸气。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风启幕当即快步回到言浔身后,小声说,“皇上,入席吧。”

此刻,言浔只觉劫后余生,偷偷舒了口长气,又顿了顿,方才向席间走去。

明眸望向前方,随着不断靠近,她终是看清了那些人的脸。

荆珥高台中背对济明江,台中坐于主位上的男子,身形魁梧壮硕,面色霸道威严,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南越国君轩辕傲。

在其身侧坐着一位长者,长须连着鬓发,面色很是不善,应就是闻名于列国的外交名士,詹戎。此人最善诡辩,如今又为轩辕傲所用,于北祁而言很是不利。

再看向轩辕傲后方的小位上,有两个年轻男子,应该是轩辕傲的两个儿子,轩辕朝和轩辕朗。

言浔步步向前,目光扫视,又见主位前两旁的侧位中,紧临着轩辕傲的,是两个相对而坐的中年男子。

那两人年岁相仿且身后都有随众,心下想来,应该是东楚与东漓的两位国君。

右侧那人生的獐头鼠目,贼眉鼠眼,到还真有些小人相。

白夙!

言浔在心中默念。继而侧目瞥见对面的梁靖起,只见那人垂首低眉,看模样很是老实。

收了收目光,再向近处看。下一个侧位对坐的,是两个同轩辕傲年岁相当的男子。

那二人眸间皆是厉色,右侧人面容冷峻,身形精壮,周身有肃杀之气。言浔想来西尧比西蜀重武,此人应该就是西尧国君穆绶霆。至于左侧那位,体态臃肿,肚子上还有肥肉,应该是西蜀国君齐衍了。

再向近处看,最后对坐的两人最好分,两个都是老头,一个满面风霜,一个是鹤发童颜。

不用想都知道,北秦之地比起北祁还要靠北,那里天寒地冻,风烈人糙,方初信自然得不了什么好相貌。不过,言浔的目光于左席的长者面上停留片刻,心中暗叹:南椋之地不愧是温山软水,怎么连生出来的人都能这般貌美。

一夕之间,言浔竟有些失神,或许她都快忘了,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南椋国君早已是年过花甲。

言浔看着众人,众人也都将目光投向了她,以及她身后的一众随行。

其间白夙坐于位中,细小的眼瞥向言浔,只是目光并未停留,紧接着又看向小皇帝身后那抹欣长的身影。

单手盖住嘴,白夙压低了声音问身后人,“那个就是北祁相国,林将与?”

白夙眼神瞟向林将与,身后是他东楚国的典客上卿,赵彘。

赵彘闻言,也一并看向林将与,旋即点头道:“是的皇上,他就是林将与。”

“他就是言小儿的断袖宠?”白夙再问。

“不错。”

话音落下,白夙未再多言,只是那双细眼却如同贼鼠一般,在林将与周身流窜。顿了顿,又见那人摸着嘴角邪笑起来。

揽尽众人貌后,径自收回目光,言浔稳步入席,抬眼寻着自己的位列。

下一瞬,骤然停步。

明眸定定望向前方,眼看着席间位列以满,如今剩下的就只有最后方,一个无人对坐的空位。

霎时间,“末席。”言浔开口喃喃,吐出两个字来。

“北祁国君请。”与此同时,耳畔又是方才那阵提腔声。

言浔侧目看去,见开口之人正是詹戎。

对上那人盛笑的眸,小皇帝暗自咬牙。

其实南越对此次荆珥宴的座次,排的相当有深意。自家国君坐于主位,其余便剩下七家,若是相对而坐总归会有一个人多出来。

不过看如今这情形,应是根据亲疏远近,国力地位来做的排序。可为何偏偏要将言浔排在这最末端的劣位上呢?

可见,南越是有心想要北祁难堪了。

詹戎请字在先,言浔却是处境尴尬。小皇帝看向其余众人,此刻见他们神色各异,或淡漠,或窃喜,总归都是在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言浔知道,如今只要自己落了座便如同下了跪,这无异于是在向南越屈服。

不!她绝不能坐!

可是,她又能怎么做?

言浔眸间浮现一抹苦涩,纤凛的身姿顿在了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眼看着小皇帝就要露怯,身旁风启幕声音忽然再响,道:“南越国君,依在下看来,这荆珥宴的座位排列属实有些不妥。”

此言一出,仿佛炸药在手,又被点燃了引线。

“哦?”风启幕所言正中南越下怀,轩辕傲未曾开口,詹戎却阴笑一声,明知故问道:“有何不妥?”

言浔惊慌,忙回身看去。

谁曾想,风启幕镇定自若,对着前方再行一礼,挺身之时面上的正经渐渐变作郑重。开口亦没有丝毫的慌乱,仍旧不卑不亢的说,“南越国君此次邀列国君主于荆珥之地相会,是为俢邻通好。这乃是百年难得一遇,天之幸事。”

抬手一扬,“如今我八方列国,帝王将相汇聚于此。既然众人皆是天子,就不应再有位列之分。可现下……这列位坐次未免有些太过刻板了。”

众人闻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风启幕三言两语竟能扯上所有人。

言浔更觉震惊,不为他这般直白,只为那“刻板”二字。小皇帝心中暗念:这天底下竟还会有你这个小古板觉得刻板的事。

“刻板?!”对面詹戎开口,也点中了这两个字,接话时又笑,“那……不知祁人有何高见?”他这话说的有些狂放,亦满布陷阱。

言浔登时抿唇沉目,龙袖下的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

身后林将与手中岫岩珠一顿,侧目看向詹戎时神色间已有温怒,他见事态不妙,便准备开口。

岂料就在此时,风启幕竟也抬眸作笑,“詹上卿既然都这般问了,风某不才,到还真还有一法可解此局。”

他这话说的很巧,分明是在为自己解局,可脱口之词却冠冕堂皇,满满的是在为南越解忧。

没想到风启幕还真有对策,坐中詹戎沉了口气,也不慌张,抬眼与之对视,“愿闻其详。”

“自古以来,人常言,天圆地方。”风启幕不紧不慢,徐徐道来,“再看如今,众皇皆在,天子列位。众人皆是天,那岂不如我们就顺应天势,将座位摆成一个‘圆’,不是更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再无一人开口,此刻就连詹戎都怔了。

言浔仍站在原处,闻声侧目,看见风启幕收笑,全然不顾有没有人回答,径自对着方才那些挑鼎的汉子说,“为皇上把座位移到中间去。”

那些壮汉得令,当即快步上前,连拖带拽的将言浔的座位横摆在了南越主位的正对面。

如此,荆珥台上,众位君主的座位当真被围成了一个圈,再无主次之分。

“皇上请。”风启幕话不多说,抬手示意言浔入座。

小皇帝一见,唇角勾笑,提步入位,款款落座。

此刻言浔的位置正好摆在轩辕傲对面,中间有很大一片空地,他二人遥遥对望,轩辕傲眸间骤见狠戾,小皇帝却是淡定不惧。

“早闻济明江浩荡宽广,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众位国君请看,这滚滚江河,大气磅礴,当真配得起今日的君王宴。”万千沉默之中,风启幕声音再起,竟是一句赞许。

众人闻言,纷纷侧目望江水。只是不转还好,这一转……

眼下众人皆是侧目望江,而言浔则可以正面直视江水。至于南越,因着他们现下都是背对着江面,所以就只能手足无措的坐在位上。

如今这般情形,反倒像是言浔坐在主位上似的,而轩辕傲等人则是如坐针毡。

众人都在看江水,其间言浔将目光投向轩辕傲,看着对方的面色一沉再沉,在窘迫之中积攒着愤怒却又不能声张。那种憋屈,看着实在是大快人心。

不禁挽唇,言浔心下正喜。不想明眸流转间竟看见詹戎正冷眼瞪着自己,不!是自己身后的风启幕。

顺着詹戎的目光侧目向后,看着身后颔首静默的男子。言浔怔愣,无意识的眨了眨眼,她有些不敢相信,只得于心下暗叹:天老爷!这还是自己平日里认识的那个又呆又傻的小古板吗?三言两语不仅助自己脱困,还能顺带着逆转乾坤。

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厉害了?

短短半刻对于轩辕傲来说简直就像过了半生,此刻只见其与一众南越人皆是沉面垂目坐在原地。国君未转身,其余人也不敢转身。不过,就算不转也无妨,因为这头一仗,他们已然落败。

未几,正式开宴。

南越安排了舞姬前来助兴,道道彩袖在“圈”中起舞。

所有国君坐在位上观舞,于黄钟大吕间,白夙斜眼示意身后赵彘。

赵彘会意,高声说,“方才听闻北祁典客称赞了这济明江水。其实此江也流经我东楚国境,由万江口入海。如此说来,我等也算是与有荣焉。”

赵彘笑着开口,很明显是在拍南越的马屁,不过看他一脸奸笑的模样就知道他的话绝不会止步于此。果不其然,紧接着那人又道:“不过,若在下没记错的话,北祁有条怀安河,乃是此江的子河。如此说来,那北祁岂不就是南越的子国了?”

一个灵巧的发问,在讨好南越之余,又羞辱了北祁。这种阴险招数,当真和他的国君一样令人作呕。

言浔受辱,风启幕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当即反口道:“一条离支分流而已,东楚想的未免也太多了。若真论起来,济明江的源头处在西尧,那依赵上卿所言,南越与东楚岂不都是西尧的子国了。”

风启幕反应很快,声音掷地有声。惊的钟乐一顿,舞姬的动作也骤然停止。

此刻再看众人的表情,赵彘面色惊恐,白夙怔愣,轩辕傲那边更是怒目圆睁,如今反倒是穆绶霆嘴角噙笑,径自提卮,饮起酒来。

场面异常尴尬,不过好在配乐师反应够快,紧忙接着奏乐。

歌舞之音再起,方才隐去了那些难堪的神色。

言浔坐在位上,听着那话也是一怔,不由的侧目去看风启幕,小皇帝脸上写满了震惊。

被风启幕接连辱了两次,轩辕傲有些怒了。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意思直接对着北祁发作,就只能转头去找弱国撒气。

下一瞬见那人阴沉着脸说,“听闻南椋国君一到南越便染了风寒,如今想来,定是南越招待不周,让南椋国君受苦了。对了!还有东漓,听说也病了。”

他这话是有意在挑刺,明里暗里的问南椋和东漓是不是觉得南越之地不好,怎么一来就都病了。

话一出口,花偲酩登时便是一抖,忙将脸埋的更低,也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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