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朗蠢笨,朝野闻名。也是因为他蠢笨,所以一直以来都很不得轩辕傲的喜爱。
轩辕傲最喜欢的儿子是轩辕朝,还封其为太子,至于轩辕朗,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
要知道,在皇宫中得不到皇上的宠爱,无异于是失去了一切。轩辕朗便是如此,加之他生性软弱,如今在宫中更是人人可欺。
至于詹戎,在国中地位颇高,即是典客,也是太子的老师。轩辕朝感念詹戎教诲,对其也很是敬重,所以大家也都默认了詹戎归属东宫,有东宫做靠山,理事才会这般肆无忌惮的评头论足。
詹戎听着,捋须一笑也未曾多言。
二人入殿而来。
詹戎落座,理事奉茶上前,“今日之宴,大人觉得如何?”
詹戎闻言,垂目凝着身前的火盆,长叹一声,说,“如今的北祁是‘铜墙铁壁’,恐怕是攻不得了。”
话音方落,殿外忽然走进来一个内侍,手持信封,呈到詹戎面前说,“大人,方才殿外来了个祁人送来了这个。”
“祁人?!”理事不免一惊,忙接信送到詹戎面前。
眼下詹戎也是面色凝重,抬手拆信,持信看了半晌,老者猛然起身,问,“那祁人呢?”
“他将信交给奴才后就离开了。”内侍回答。
“怎么了?大人,信上写了什么?”理事有些好奇,忙上前询问。
詹戎一手捏着信纸,一手捋着胡须,思忖良久,却并未回答理事的问题,转而又对着内侍问,“那祁人相貌如何?”
内侍想了想,挠头说,“夜里黑,没看清,不过身形不高,瘦瘦小小的。”
捋须的手一顿,下一瞬,詹戎倏然大笑,抬手一拍理事的肩膀,高声嚷,“哈哈,这还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理事不明所以,只得僵在原地赔笑。
不做迟疑,詹戎直接将信纸扔进了火盆中。看着火舌高蹿,一夕间将信纸尽数吞没,燃成灰烬。
紧接着又见那人快步朝着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对内侍吩咐,“快!快去主殿传信,禀报皇上,就说,就说……”最后的半句话掩去在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中。
殿内恍然又静,再无一声,此刻徒留理事一人半张着嘴立在原地,一脸茫然。
――
耦香亭,外园。
林将与缓步行着,遥遥只见前方依稀有灯火光动。
长影一顿,不免有些疑惑,心下暗忖:她不是说晚些才会来吗,怎么现下亭中就有人了。
想了片刻,林将与虽有不解,不过仍是提步向前。寻着光亮前行,只是还未等走出两步远,就感觉双腿一阵酸麻。
心下一惊,当即停步。
“怎么回事?”长影定在原地,林将与颔首,墨瞳微缩。正思量之际,那阵麻意自双腿蔓延向全身,最后来到指尖。
指尖微颤,顿了几秒,林将与发觉事有不对,立刻准备转身离开。只是这一次,腿还未等抬起,欣长的身影便支撑不住,倾身倒了下去。
好在反应够快,林将与咬紧牙关,用指尖的最后一寸力抵在地上。
人半跪在地上,一双墨瞳于夜色间闪动着焦躁不安,努力稳住心绪,感受着那阵酸麻席卷全身。片刻后,“不好!麻药!”
与此同时,又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繁重冗杂的脚步声。
林将与只觉周身脱力,艰难的撑着身,长睫轻垂,余光中有灯笼盏的明光迅速朝自己袭来,耳畔沉重的马靴声接踵而至。
听声音来人不在少数,且有武器在身。刀撞甲胄的声音很大。
那些人走近,把林将与团团围住。
待到所有人站定后,一瞬静默。
顿了顿,立在身前的人又向两侧后退,应该是在让路,随后又有灯笼光伴着一阵脚步声来至自己面前。
林将与垂着头,目光落下的地方有一双龙靴恍然入眼。他长长的舒了口气,下一瞬便被人捏着下颚强迫着抬起头来。
目光聚焦,定定的望向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布奸笑的脸。
看向眼前人,林将与眸间满是震惊,嘴角动了动,“是你。”
――
北祁寝宫中。
方才自殿内走出的一行内侍此时正向住处行去。
队伍的最后方,一人脚下的步子渐渐放慢,看模样应是想落跑。
奈何还未等脱离队伍,耳畔高声骤响,大喝,“前面的,给我站住。”
一众内侍闻声,当即停下脚步,紧接着铁甲重靴的声音接连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见是风泽带着一队人朝着这边赶来。
风太尉大步流星,走的极快,来到内侍面前,鹰眸一扫众人最后落在了队伍的末尾。下一瞬,抬手指向那个准备落跑的内侍,“你留下,其他的可以走了。”
此话一出,引得所有内侍齐齐向后看去……
再次回到大殿中,风泽负手而立,神情很是严肃。在他身前立着一个内侍。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映着内侍的小脸,一双眼眸明澈灵动。定睛一看,不是言浔,又会是谁。
“皇上这是要去哪儿?”风泽开口询问。“为何还穿着内官的衣服?”
“嗯……朕……朕是去……”小皇帝垂着头,一直拼命扯袖子,支支吾吾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上该不会是想去见相国吧?”风泽一眼便看穿了言浔的心思。
被这么一问,小皇帝微顿,抬起头来又是一笑,一脸尴尬的挠了挠头,“哈哈,太尉怎么知道?”
看着言浔傻呵呵的笑个不停,风泽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说,“皇上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呢。”
嘴角笑意仍在,言浔却不敢再多言其他,缩了缩身,又垂下头去,此刻的小皇帝像极了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皇上今夜还是不要去了,快些把龙袍换回来吧!”风泽开口直截了当,很显然是不同意言浔去见林将与。
“朕就是想去同他说几句话,说完了就回来,很快的!请风太尉放心,很快就会回来的,一定!”
“……”
见风泽不肯松口,言浔又立刻竖起三个手指,满口保证说,“朕发誓!”
“皇上,实不相瞒,方才启幕……风典客已经同老臣讲明了。这里是南越,不比北祁,况且如今我们身处在南越行宫中,眼下宫外危机四伏,皇上今夜只有待在寝宫里才是最安全的。”风泽心里清楚外面的形势,开口所言,将利害关系讲明。
“可是!”言浔高声起调。奈何在与对视风泽的视线后瞬间又怂了起来,不过仍是不死心的小声的喃喃,“可是,方才在宴上相国为朕解围,还受了辱,朕心存感念,但一直没机会谢他……朕不过是想当面感谢相国一下罢了。”
虽说如今风泽已经知道了自己对林将与有情,但是小皇帝害羞,也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是想卿卿了,于是乎只得找了个冠冕堂皇的托词。
“那为何还要换上内官的衣服?既然要感谢,偷偷摸摸的做什么?”风泽一语挑破。
话一出口,小皇帝又是好一阵尴尬。言浔当真是羞臊至极,红着脸忙不迭的为自己分说道:“那是因为……因为……”
找不到借口,声音越来越小。
见言浔没得说了,风泽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皇上还是快些把龙袍换回来吧。”
风泽话音落下半晌,也未见小皇帝有动作。言浔仍站在原地,垂头揉着袖子,默声许久,忽而开口,轻轻软软的说,“朕想去见他。”
“皇上怎么还不去换衣服?”
言浔方才的那句话风泽其实是听到了的,奈何老将军忽然装起聋来。
袖口被揉的发皱,言浔还是不动,执拗的站在原地。思忖间,心下想着反正太尉都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索性将心一横。
“朕真的想去见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大了一倍。
这次风泽再不能装聋了,叹了口气,“皇上怎么就不听劝呢?”
“……今日之宴,若不是相国出手相救,朕与二哥哥恐怕早已身首异处。”声音很小,羽睫低垂,小皇帝似是在喃喃自语。
那声音却真切的传入了风泽耳中,尤其是“二哥哥”三个字,一瞬触动。
“如今他受了那么大的屈辱……”言浔的话还在继续,她还想说,可说到一半又止住了,抿唇停了半刻。
“朕,朕就是想去看看他。”
抬眸看向言浔,瞧着小皇帝委屈巴巴的小模样,一时间老将军有些心软,当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风泽终是松了口。不过,他也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不能让言浔一个人到处乱跑。于是乎小皇帝只得乖乖换回龙袍,在风家军的护送下,前去相国的住处“道谢”。
――
夜色以深,寝宫大门前。
风启幕颔首快步而行。
“大人。”
人还未等走出寝宫大门便被一声呼唤叫停了脚步。
寻声望去,只见方才那两个为自己在言浔面前讨赏的理事走上前来。
三人相对行礼,风启幕唤,“邢理事,聂理事。”
站直身时,“大人是要出寑宫吗?”被唤作邢理事的人率先开口。
“我想出去走走。”风启幕垂首回答。
“这都快一更天了,大人这是要去哪儿?”一旁,聂理事开口问。
“呃……随,随便走走。”
风启幕为人古板严苛,循规蹈矩,从不说谎。万没想到,如今面对理事的询问,竟是开始目光躲闪,说起话来也是支支吾吾,分明就是在撒谎,显然是有事相瞒。
两个理事闻言,相视一笑,已是了然于心。不过风启幕怎么说也是顶头上司,不好直接戳破他的谎话。
于是乎只得行拜让路。
“你说,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况且都这么晚了,大人这是要出去那儿呢?”眼看着风启幕快步朝着寝宫外走去,邢理事真是一肚子的好奇,登时便皱着眉来琢磨个不停。
聂理事抄着袖子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说。“哎呀!大人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嘛。那么循规蹈矩的一个人,还能做出什么出阁的事来不成,别多管闲事了!”
“倒也是。”邢理事闻言点了点头。
随后两个理事又一路闲聊着继而向前走。
其间二人沿着小路走入一处回廊,邢理事笑嚷,“哈哈,那个南越皇子还真是蠢啊!方才在宴上竟然还敢问鼎,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谁说不是呢!”聂理事走在前面,笑着回答,“这次大人不惜让风家军的将领假扮挑夫,为的就是将大鼎抬到南越面前,好杀杀他们的威风,这般浅显易懂的挑衅三岁孩子都看到出。这种事,本该是大家心知肚明,也就行了。谁曾想,竟还有个蠢货大言不惭的在宴上公然相问,唉,那南越太子怕不是猪托生的吧!”
“哈哈……”
谈笑间二人一同穿过回廊,邢理事抄着袖子笑个不停。就在这时,身前的聂理事忽然停住了脚步。
被挡住了路,邢理事脚步一顿,面上有些疑惑。“怎么不走了?”
“你看……”聂理事指着回廊的尽头说。“哪儿是不是有个人?”
邢理事掩了笑,顺着聂理事手指的方向,仔细朝前面看去,须臾,“嗯,好像还真有个人。”说罢,眉头一皱,又道:“嗯?怎么坐在地上了?”
聂理事觉得不对劲儿,抿了抿唇对着邢理事说,“……去看看。”
邢理事点了点头。
二人走上前去,映着月光看清了那人的相貌,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内侍,眼下正歪头靠坐在角落里。只见那人双眸阖起,神色安详,似是睡着了。
“怎么睡这儿了?”邢理事抬手推了内侍一把。
谁曾想,只是这么轻轻一推,下一瞬便看见内侍的身体向一侧倒去。
“这是怎,怎么……”邢理事吓了一跳,转瞬间面色惨白一片,一开口竟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内侍倒在地上,不声不息。
咽下了口水,聂理事大着胆子倾身上前细观,于月色下,他能清楚的看到了内侍脖颈上,那抹刺眼的红痕,以及不断渗出的鲜血。
邢理事看得到,聂理事又怎会看不到。
此一刻,二人屏住呼吸,侧目对视,下一瞬,“啊!”一声尖叫刺破了这平静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