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无眠。
伍无郁回到衙门,走下马车,忍不住哈一口气,像是能散去几分寒意似的。
可没等他多想,一件厚袍便披在了肩头。
抬头看去,只见楠儿面带笑意,正瞧着他。
而衙门口,一道道身影亦是未曾离去。
心头一暖,伍无郁摆摆手,笑道:“散了,趁着还有几个时辰,回去睡会。”
“遵命。”
众人拱手领命,散去。
牵起上官楠儿的手,他迈步走向观机楼,一路上,她不问,他不说,晓得无事便好。
几个时辰睡下,倒也不至无精打采。
伍无郁看着面前铜镜中的自己,笑道:“若有一天,没了这国师的权势,想着就凭这皮囊,也该饿不死。”
围在他周身顺袍捋带,听到这句话,不禁吃吃一笑,“若真有那一天,我养你。”
“好。”
——
再次踏入宫城,已是红日高升,四下光明。
有些好笑,伍无郁走在道中,其他人像是故意躲着他似的,老远看见,就连忙躲过去,垂着头,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啧啧,昨夜骂的痛快,今日怎不见那死谏的骨气了?
莫不是一夜寒风,给吹散了?
想到这,伍无郁不禁噗嗤一声,徒自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侧头看去,只见张安正迈着步子,捧着一个小暖炉,凑了过来。
二人缓步而行,伍无郁想了想,摇头笑道:“没什么,阁老愈发精神了。”
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张安正叹气道:“无郁,昨日那件事,谁对谁错,老夫不管,也不问。过去就让他过去了。
但你得答应老夫一件事。”
见张阁老这般反应,伍无郁不禁一怔,迟疑道:“阁老请讲。”
扫了眼四周,张安正垂眸开口,“以后,要按规矩办事。”
双瞳一缩,听到这句话,他下意识便攥紧了拳头。
“你还年轻,权势尊位,便到了这个地步。做些错事,没什么,记得改就好。”
步履缓慢,张安正目光瞧着远处,淡淡道:“但有一,不可有二。陛下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身居官场,便要按照官场的规矩来办。”
“无郁,不明白。”
袖中攥紧的拳头,骨节发白,伍无郁拧眉道:“我那些手下,九死而回,回家连口水都没喝,就被人……”
“够了!”
张安正瞥了他一眼,“你可以找老夫,也可以找陛下,凭你现如今,救下他们费不了什么事。可你呢?
你不该,坏了规矩,去劫狱。
规矩,什么人都要遵守,百姓有百姓的规矩,当官的有官场的规矩,就连皇帝,都有皇帝该守的规矩。坏了规矩,便是惹了所有规矩内的人,这个后果,你承担不起。
不要以为现如今如何如何,昨日事起,老夫府上来客三人,老夫只要应一声,今日便是皇帝护你,你也好不了。
便是不死,这国师,也当不得了,懂吗?”
嘴唇微微一抖,伍无郁初入宫门的意气不再,看着面前的老人,低声道:“无郁,知错了。”
“年少不知事,错了就改,挺好的。”
脸上多了一丝笑颜,张安正颔首道:“今日,陛下如何,老夫不问,也不管。而你,却不能骄纵。有些错,不能犯第二次。”
“明白。”
说话间,二人便到了殿门前。
“阁老先请。”
“嗯。”
应了一声,张安正换下靴子,将暖炉递给旁的宫仆,然后理了理衣衫,大步走去。
看着张安正的背影,伍无郁眉头紧蹙,良久,直到被一旁伺候的宫仆出声提醒,这才回神。
“国师大人不必愁眉苦脸,陛下向着您呢。”
那宫仆不是女官,白润的脸庞,嗓音显得尖细。
抬头看了他一眼,伍无郁淡淡一笑,拱了拱手,便迈步离去了。
陛下的话要听,阁老的话,也要听。
自己做的,却是过了些。
不管他有千般委屈,有万种理由,这事做了,便是错。
错了,不罚,是恩。
再错,怕是纵有女帝,阁老也不会坐视了。
毕竟按照他老人家的话,张阁老他自己,也是规矩内的人。
临跨过殿槛,伍无郁垂头默念了一句规矩,这才提步,跨过去。
能清晰地感知到,本来还算热闹的殿内,在他进来后,便变得鸦雀无声。
一道道目光注视着他,不怀好意者居多。
垂头不理,伍无郁一路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然后双手拢袖,静静等着朝会的开始。
“哼!”
“骄狂子!”
“谄谀媚上之徒!”
“……”
甩袖冷哼声,不绝于耳。
恍惚间,他伍无郁竟好像站在了整座朝堂的对立面。
难道自己做错了?
可明明使手段恶心人的是……
规矩。
心中又浮现起这两个字,伍无郁不禁口舌发苦。
不亲身体会,怎知这两个字有多重?
哪怕陛下昨夜豪气开口,应了护他。
可此时此刻,站在这群臣之中,他还是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寒意。
比琉璃瓦上未消融的积雪还要来的寒意逼人。
倏地,一道明黄靴子,出现眼帘。
伍无郁抬头看去,只见李显正皱眉立在他的面前。
他怎么……哦对,开衙建班,也就有了参奏议政之权了。
“见过太子殿下。”
“国师免礼。”
伍无郁起身,看着李显道:“太子可有吩咐?”
“这……”
李显迟疑片刻,似是想说什么,可却迟迟没说出口,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张安正平淡道:“朝会将始,众臣归位,肃静。”
偌大的朝堂顿时静默起来,百官连忙默立不动。
见此,李显又看了眼伍无郁,最终叹出一口气,走开了。
他想找我说什么?
不等他深思,一道苍老的声音便响彻大殿。
“陛下至,百官见礼!”
没再多想,伍无郁跟着其他人,弯身行礼。
一片称颂声中,女帝冠冕加身,缓步来到尊位前,没有如往常一样开口,让众臣平身,而是静静看着,瞧着。
女帝不开口,百官山呼之后,便只能保持行礼的动作,不敢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