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差事万难,但难不在江南,不在各地,而在剑南。”
杨砚最后说出一句,便闭上嘴,静静注视着他。
略微沉默片刻,伍无郁沙哑道:“换言之,剑南平,则天下无阻。”
“可您如何去平!”
杨砚急了,蹭一下站起,咬牙道:“我也不与您兜圈,我是要靠着侯爷您,不想侯爷出事。因此,侯爷就不能如对待岭南一般,无视这剑南?
陛下会理解您的,没人会说什么的……”
“理解本侯?是啊,陛下怎会不理解我呢……”
喃喃一句,伍无郁仰头望了望杨砚,叹气道:“你之所言,皆为猜测。除非那位真把自己当土皇帝,当成剑南之主,否则,未必想你所说那般。
或许……他会跟曹芎一样,选择冷眼旁观,选择沉默示好于上呢?”
“侯爷,您是当真不懂,还是在装糊涂?!”
杨砚拍了一声桌案,面有怒色道:“曹芎何人?一个不得朝中诸公信任的纳粮官罢了,怎能同剑南相比?
这不是去揣测他的心意,而是事实。
他完全不需要把自己当成土皇帝,当成剑南之主,因为,他就是!
你是去做什么的?是要杀他的人,斩他的心腹,动摇他的根基。他会答应吗?!”
这边怒声呼喝,茶摊外头,双方的护卫皆是大眼对小眼,有些不知所措。
到是恭年面色平静,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冲那些想偷瞧摊子里的鹰羽淡淡训斥,“好好戒备,东张西望作甚?”
“呃……是。”
他这话一出,不远处的杨砚护卫顿时脸色一红,其中为首一人亦是瞪了眼手下,“不要乱看!”
……
…………
茶摊之中,一人静坐,一人站起。
一个脸色平静,一个脸上怒火汹汹。
沉默了好一会,伍无郁这才仰起头,幽幽道:“本侯,有选择吗?若这是陛下的意思,本侯能怎么办?”
闻言大惊,杨砚后退半步,愣了一会,才呐呐道:“陛下明言告于侯爷,要动剑南?”
“不。”
摇摇头,伍无郁木然道:“只言片语都无。”
“那侯爷怎知陛下想要动剑南……”
杨砚困惑发问。
“剑南这般情形,对哪任帝王来说,都如心头之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处置不当的后果,太不堪设想,陛下怎能明言告知?若告知了,那到时难堪之局面,本侯如何当替罪之羊?
其罪,不就在陛下身上了吗?”
伍无郁喟叹道:“更何况,本侯也不是揣测圣意,而是一直懵懂,到了今日,才猜透。”
他望向杨砚的眸子,从怀中取出两件东西,轻轻放在桌上,“知道吗?西征回京,本侯欲将此二物奉还陛下,但陛下……没要。”
象征着三卫主帅的兵符帅印,映入眼帘,杨砚呆若木鸡,颤颤巍巍的伸手去触碰一下,但好似触电一般,瞬间收回。
嘴里更是喃喃出声,“山南卫……虎贲卫……皆能凭此二物调动。山南道,陇右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见他明悟,伍无郁便收回这两件东西,面无表情的揣入怀中,“帅印兵符不收,本侯就还是西征主帅,就还能调动西征之军。不过这次,目标却不是异族了。”
“真……真……”
哽咽一会,杨砚顺平气息,哑声询问,“真要打?”
“不知道。若那位如曹芎一般,则一切好说。若刚烈一些,私心重了一些,那怕是免不了了。”
伍无郁叹气道:“试探试探,说是试探,可这试探过后,不还得处置吗?十道巡检督查使,代帝之身,巡查天下,可这同时,也就把那天大的责任,也给担下了……”
“捅破天,若您补好,则是功劳。若补不上,那这天塌之责,便是您的。”
杨砚呆呆坐下,“说不得,事后会用您的这条命,去补。”
脸上浮现一抹嘲讽,伍无郁喟叹道:“瞧见没,这就是陛下的智谋。世人都说,本侯是陛下宠臣,其实不然。
本侯是陛下手中的能臣,因为有才能,所以便被其物尽其用!
也就是我命大,什么差事,都能扛过来,什么样的天,都能把它补好,这才能活着……”
“那这次……若真到了我俩预测之恶果,侯爷您,有把握吗?”
杨砚小心看向伍无郁,试探询问。
沉默片刻,伍无郁摩挲着手指,直到上面的一层皮都磨破,才艰难开口,“六成!”
“六成胜算?”
杨砚惊呼。
伍无郁点点头,“若真到了那般地步,那南营将士,西出边地,以震南诏。陇右山南,二卫齐出,至于高地之番浑……本侯还在琢磨,要不要去信给胡利。
若这胡利顺我,则胜算为九成!若不顺反逆,则为五成。保持中立,六成。变数,在番浑,在胡利身上啊……”
“南营调动,在岭南之中,这件事,绝没问题。”
杨砚拧眉道:“我回去之后,就立刻着手去办。甚至在南边,堵其南下之路,也可。”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
伍无郁点点头,哑声道:“但这些事,都得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
迎着杨砚的目光,他右手攥拳,深吸一口气道:“本侯带数百鹰羽入剑南而不死。本侯不死在剑南,这才是前提。只有这样,那不管是何等难堪之局面,本侯才能着手去收拾。
否则,一个死人,万事皆休,胜算不过是笑话。”
“何以犯险?不若不进剑南,径直调动安排……”
杨砚说着,便知道不妥,顿时苦笑道:“不行啊,这样一来,既无名义,也无人心,侯爷调兵无名,怕是处境更加艰难。”
“所以说……”
起身长叹,伍无郁伸展双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以身犯险,用命来搏,我伍无郁这几年,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丈夫为权而死,岂是丑事乎?
赌一把,那么多难事都赌赢了,就不信我这天骄之侯,会折在剑南!”
说着,他又取出一封信,“这封信,你派人从岭南出发,过南诏,送往番浑胡利。”
望着他的身影,杨砚伸出双手接过,然后深深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