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衙门后院,被精心收拾出来。
伍无郁躺在让人特制的椅子上,合上双眼,享受着柔柔暖阳。
“侯爷好兴致啊。”沐小雅的声音从一侧响起。
他没有睁眼,也没回应。
见此,沐小雅眯了眯眼,“侯爷,这都三天了,若进不得,便退离剑南吧,左右现在还有退路。别等到有些人的耐心耗尽,再无余地,那您就……”
缓缓睁眼,黑瞳折射阳光,柔和之中,藏着一丝淡漠,“有些人,是什么人?耐心,又是对谁的耐心?”
躺椅上的青年沐浴在光芒之中,俊美非凡,特别是那清冷的模样,隐隐还有着那么一股谪仙之气。
呼吸微变,沐小雅侧过头,垂眸道:“小雅在说什么,侯爷您心知肚明,何必如此?”
见她这幅模样,伍无郁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
这女人一会末将一会小雅,一会没心没肺,一会多愁善感。
着实让他看不透。
“沐将军若无事,就请离开吧,碍着本侯晒太阳了。”淡淡说了一句,随即又似笑非笑道:“若沐将军觉得无趣,自可离开,本侯可没请你来护卫。”
“难道侯爷对那位上官小姐说话时,也是这般……咄咄逼人吗?”
“那怎么可能。”伍无郁笑着侧过头去,“一个是本侯盟誓发妻,要相濡以沫的爱人。另一个……呵呵。”
这话说完,许久不见人回应,他回头望去,只见原地已然不见沐小雅的身影。
“怎么跟猫一样,走路也没个声响?”嘟囔一句,他便继续合上眼,看似惬意地小憩。
他在等剑南鹰羽寻来,可等了这几日,却是连半点消息都无。
惬意,只是面上的,心中焦虑,谁又知晓?
————
神都皇城,东苑。
女帝一身宽松白袍,左手托着一把鱼食,站在一方鲤鱼池边,很是悠闲。
“陛下,张阁老来了。”
身后有女官轻声开口。
她闻此,左手一挥,便将鱼食悉数撒入池中,池中金红锦鲤翻涌,好似红浪一般,甚是好看。
“老臣参见陛下。”张安正慢步而来,行礼之后,瞥了眼鲤池中的场景,径直起身,“陛下到是好雅兴。”
低笑一声,女帝转过身来,望着张安正道:“江南道的人,派去了吧。”
“皆按照陛下指派,料想再过几日,就该到了。”
张安正淡淡回应。
“曹芎到也当真老实,由着天骄侯折腾。”许是阳光刺眼,女帝眨了眨,行至一旁的亭中,然后伸手示意张安正坐下,“他,进剑南了?”
泰然而坐,张安正神情一凝,“是。”
侍女奉上茶水,女帝端起轻饮一口,然后看着里面茶叶起伏,眉头紧皱,“张卿来此,是想问问朕,他在剑南如何?”
张安正深吸一口气,肃穆点头。
视线不离茶叶,女帝似笑非笑道:“他在剑南如何,暂且不说。朕到是好奇,张卿是希望他出来,还是……”
脸上褶皱微动,张安正垂首看着自己膝上的拳头,沙哑道:“有时候想想,若他就这么在剑南……对国朝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呵,”嗤笑出声,女帝放下茶杯,冷冷道:“虚伪至极。还对国朝来说?你张安正也当真说的出口!
他是谋逆了,还是叛国了?!若非说他有错,那只有一点,就是他身上的功劳,太多了!”
神情有些落寞,张安正叹气一声,“难道陛下就不怕,功高震主吗?”
“哈哈哈哈!”女帝大笑一阵,随即讽刺道:“朕何曾怕过这些?看看朕这朝堂上,多少人恨不得朕立马去死,就连如你这般的李唐老臣,在朕这大周,不还官至凤阁左仆射,统领百官吗?
朕近些时日,是越来越明白一件事,何需大周稳固?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又愿意看到朕的大周,稳固?真正的大周臣子,怕是唯有天骄侯一人。
女流之辈,问鼎天下,扩疆,民生,吏治,那孩子哪一件事没帮朕办?他在用命,把朕顶上明君之列。
而他敬服的张阁老呢?却在偷偷下令,要让他……”
说着,她收了声,看向面上万分难堪的张安正,“怎地,那沐承安封了剑南道,消息来去不通,怕了?后悔了?明言告知与你,内卫亦是进出不得,朕也无半点消息。
一切,只能看那孩子的造化了。”
眼神愈加浑浊,张安正身躯微微颤抖,十指用力,在那位极人臣的官袍上,抓出一道道褶皱,“陛下,在老臣得知他在江南道的所作所为之后,就做了个梦。
梦里,老臣看到了自己灵位,也看到陛下的…臣魂浮神都城,亲眼看到他一手提着刀,一手拿着剑,刀剑上,不住的淌血……
山河破碎,血流漂杵!”
血丝遍布眼球,张安正抬起头,用喑哑到极致的嗓音,颤抖的吼道:“那时,无人能制,无人可挡了!老臣一介孤魂,眼睁睁瞧着他,杀啊,砍啊,李、武二族的滚滚人头,堆积如山!
老臣,怕啊……”
“朕是否该说张卿忠义,未雨绸缪呢?”面无表情的看向他,女帝冷冷道:“这些,朕都不怕,你怕什么?况且,既然做了,又何须来朕这,朕可没有后悔药卖与你。”
“是啊……臣后悔了……”长出一口气,张安正颓废下来,双目无神,喃喃开口,“他什么都没做,他什么错都没犯。他出生入死,为这天下做的够多了,但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若有阴曹,老夫何颜见他?”
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女帝微微皱眉,眼神转了转,淡淡道:“你下令让人寻机刺杀他?”
“没有。”张安正摇摇头,“但差不多,老臣传话,让他不能再出剑南。剑南道,沐党、老夫门徒,都打过招呼。这孩子靠那几百鹰羽,斗不过的……”
“别小看了他,”女帝幽幽道:“若有可能,你会希望他活着离开剑南吗?”
“若有可能……”张安正愣了一下,随即攥紧拳头,“希望。这孩子比老臣强,无论他以后怎么样,此刻绝不该,死在老夫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