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笙抻着下巴,望着绣楼里来来往往的婢女将闺楼上上下下打扫的焕然一新,心中只觉得做梦一般。
凭她废了多少口舌,林远这才命人出去查访对证,饶是证据确凿,薛氏竟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翻了案去,险些叫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抬眸去看如今一动不动立在她身侧的绿衣丫头十三,不由蹙了眉。
这丫鬟三两句话,便叫林远下定了杀心,可见是个厉害的。林玉笙不知道,叫她说出这番话的,到底是乔家夫人,还是……
不对!
不可能是那恶霸!
那厮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哪里会在意她这等小人物?还特意巴巴送了丫鬟来伺候她?
不可能,简直太不可能了!
“咳咳”,林玉笙坐直了身子,假意清了清嗓子,悠悠道:
“那个……十三,十三是你本名吗?”
十三闻言默了默,道:
“是少主赏的。”
林玉笙心中挑了挑眉,果然纨绔子弟,连个名儿都不会起。初一,十三,这厮是真的懒得动脑子么!一个姑娘家,叫的什么十三,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那你本名叫什么?”
虽是活捉过她的人,但好歹方才帮了她大忙,眼下又能借着她名头过一段舒心日子,如是想着,林玉笙心中便舒畅起来。
“不记得,”十三依旧看不出面色,“奴婢是孤儿,自小收留在少主身边,少主赏了名,奴婢便就叫十三。”
难得这冰块一般的女子,竟能说出这许多字。想到这姑娘日后就在自己身旁伺候着,虽不算熟悉,但就冲她一身好武艺,林玉笙只觉得一百个安心。
“十三你看啊,你一个姑娘家,如今虽暂且跟在我身旁,但亦需与我同进出。这个名儿,我听着有些拗口。我与你换个名儿叫,你看可否?”
林玉笙腆着脸,小心翼翼的开口:
“当然,你若不喜欢,日后回了你家少主身旁,依旧叫回十三的名儿,也不打紧,你说是也不是?”
十三闻言拧着眉头,似仔细斟酌了一番,半晌才道:“好。”
林玉笙当即露了笑脸:
“如此,你便叫青梅吧,日后你也无需唤我小姐,我们年纪相仿,你唤我玉姐儿就好。”
青梅点头。
“我回府后曾遇着场大火,受了惊吓,便记不得从前的事儿。这闺楼里除了红菱与绿萍还算相识,便就是守门的崔妈妈与你了。”
林玉笙仔细交代着,
“崔妈妈是薛氏的人,今日一出,人前屋后你需仔细留意,红菱绿萍是一对双生子,年纪尚小,手脚倒是勤快。如今看不出对薛氏如何,你且留心着,莫要叫人钻了空子。”
青梅一一记下,末了,抬眸诧异道:
“小姐对我如此袒露,不怕青梅反口吗?”
林玉笙眉心便染了笑:
“乔夫人虽与我只有一面之缘,却宽容心善,待我极好。如今我一人留在府邸势单力薄,四面楚歌,夫人若有心害我,何需派你前来多此一举?再说夫人瞧着,倒不像是愿意插手他人家务之人。”
青梅闻言,神情严肃的将林玉笙打量一番。
这姑娘年纪不大,心思倒是缜密。
“姑娘所言不假,奴婢确非夫人所遣。”
“哦?”
林玉笙讶异。
“是少主命奴婢前来,说是助小姐报了仇,还了小姐救命之恩,便两不相欠。奴婢只能再此停留一个月,中秋前务必返京复命。少主说期间如何行事全听小姐的意思,要杀要剐,小姐不必忌讳,尽管吩咐。”
林玉笙闻言心头一怔,此事果然与乔夫人无关,竟是乔家公子拿的主意!
想起那黑脸少年,林玉笙不由吐了口气。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怎就这么好命,投在了温善的乔夫人肚子里。
以为人人都与他一般弑杀不成?
林玉笙心中一番计较,面上自然不敢表露分毫来。谁晓得这青梅什么脾性?万一惹恼了她
,一刀落下来,小命可就没了。
派个杀手丫头来她跟前伺候,亏他想得出!!也不知这乔家少爷究竟是真打算报恩的,还是来消遣她的?
这一晚,林玉笙心中并不踏实,熬到油灯都燃尽了,才睡了过去。
暗夜中,待林玉笙睡熟了,青梅悄悄起了身,身形一晃,几个回落,跳上了林府屋檐。
今夜起了风,乌云黑压压的,瞧不见月光。青梅吹了声鹰哨,滕然一只同体雪白的苍鹰自云间直直穿下,划出一道漂亮的狐线,稳稳落在青梅臂上。
青梅摸了摸它小巧的脑袋,将字条绑在苍鹰脚踝上,再一吹哨,白鹰便咻的飞走了。
第二日晌午。
乔夫人一行沿着锦州蜿蜒的山脉缓缓前行。
锦州一带密林茂盛,泥土坑洼,加上部分地形险峻,实在无法快马加鞭。
辛已骑在马上,悠哉悠哉的,随着马蹄颠簸不时摇晃着脑袋。不时从腰间去取下酒壶,咪上一小口,那神情,简直比神仙还快活!
“辛先生莫要贪杯,仔细醉了酒从马上摔下去。”
有人从身后提醒了一句。
“小十一!不是老夫说你,你一个七尺男儿,竟滴酒不沾,如何能有男子气概?”
辛已闻声没回头,又咪了一小口酒,口中刺啦一声满足道:
“难怪没有姑娘看上你,谁能喜欢个一杯倒的男人?”
小十一闻言,面色郁郁,又不敢发作,忙一抽鞭子,将马儿赶远了。
“再这么喝下去,你这酒壶可就空了。”
身后一少年骑着毛色黑亮的健硕大马上来,语气闲适。
“此地离下个镇子还需百里,喝空了酒壶,可不许找我要。”
“瞧你那抠搜的样儿!辛大爷我是那样的人吗?啊?”
辛已回首瞪一眼身旁足比他高了半头之人,倒是老实的把酒壶收回腰间。
潇铭见了,眉间染了几分笑意。
他身边从不断酒,也只是为了寒毒发作时,能暖暖身子,缓解些不适。只是从半年前开始,他发现即便饮酒,也无法驱寒生热,只能靠自己一口真气硬扛着。未免众人担心,自然谁都没告诉。
突然云海间一抹熟悉的身影,雪白一般的团子,见着潇铭,箭一般俯冲下来,欢快无比。
萧铭眯眼,只一瞬,便觉肩头一沉。
那雪白的苍鹰傲然的立在他肩头,一双深邃的眼珠傲娇的扫视着众人。
“怎么又胖了一圈?再重下去,就把你烤了吃!”
萧铭无语,明明捡到它时,还是只瘦骨嶙峋的雏鸟,这才两年,便胖成团子一般,这鸟真是贪吃的很。
虽是放着狠话,待解下它脚环上信条,还是叫十一赏了些吃食。
捻开纸条一看,眉稍便挑了起来。
辛已瞧见,面容肃穆的靠过来:
“出了何事?”
潇铭扬手把纸条递给辛已。
辛已匆匆一扫,面上也带了两分惊疑。
“错骨手?林远身旁竟藏有如此能人?”
“只怕此人背景深厚,林远并不知情。”
萧铭一早便拿到林远的官簿,此人嗜权如命,连亲生女儿性命都不顾,目光浅薄,哪里是个能蛰伏多年,豢养前朝余孽的主儿。
“十一。”
“属下在!”
“抽调几名人手去越县林远府上守着,若有有动静,务必护着十三。”
“是!”
十一当即策马而去。
“哎哎!还有那个丫头!千万看好咯!”
辛已急了,冲着十一的背景喊了一嗓子。
不管她是不是萧铭要找的人,总比没有的强!何况当日还有疑点没有弄清,本该连同那小姑娘,一同带回京都的。乔大人却突然接到皇上病危的消息,未免节外生枝,只得暂且搁置,待回京再做安排。
“那丫头命硬,死不了。”
萧铭板着脸。
提着她就来气!
半分官家之女的样子都没有!
第一眼见着他,就横眉竖眼的骂他淫贼!不过是吃了她半个馒头,能值几文钱?偏在他姨母与下属面前提及!他若不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能贪她半个馒头的便宜?
萧铭越想,越觉得这丫头面目可憎!
早知道就不派十三过去给她解围,死了拉到!自个儿好心好意送人过去,竟还嫌弃他取的名字难听?十三十三,她是乌衣骑武艺排行十三,好记又好念!换什么青梅?简直肤浅至极!
萧铭两指一捏,原夹在信筒里的第二张字条,被悄悄捏个粉碎。
一行人正走的急,原本好端端的天气,突然就落了雨。刚开始,雨势还不算大,可不到一炷香的时辰,这雨就有了瓢泼之势。
辛已顿时被淋成落汤鸡,骑在马上掩面大叫:
“快!快找个地方躲雨!”
乔夫人坐在马车里,起先还算安稳,越往后这窗户就经不住雨势,滴滴答答漏进雨来。
“咦!怎的真就落大雨了?”
乔夫人惊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