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杨桂森从徐正然手中救出金长风,虚观子展现神功,力斗徐正然,少时两伙人火并起来;敦煌一方,劳子战胜了杨家最厉害的二少爷杨天虎,而后杨天虎对他说了甚么话,使得劳子反目保护杨家人离开,成为武林公敌。
四十年前,徐六和无尘子已销声匿迹,金堡还未成名,其时声明最响亮的,是川蜀一脉的侠客毒圣和他的师弟药王。毒圣善使毒,并且习有武功;而他的师弟药王,只会医治,不会功夫。至于他们师父,他们从来不说,江湖上也没人知道还有用毒比毒圣还厉害,医术比药王还厉害的人。
在二十几年前,毒圣收了四个男子为徒,专心教他们用毒法子,渐渐淡出江湖。药王却没有收徒弟,后来他离开了川蜀,在许多地方都有人见过他。
毒圣在五年前死了,他毕生心血,化作了一本《虫草经》。有件江湖秘辛,极少人知道,那就是毒圣医术亦极为高超,可说是不亚于药王,因此他的《虫草经》并不都是用毒法子,还有许多医理,可说是江湖必争之物。然而《虫草经》究竟落在了谁手里,没有人知晓,并且川蜀四鬼还因此与劳子斗了一番,却没探知《虫草经》的下落,于是有许多人疑惑毒圣是把其传给药王了,但是药王这几年究竟去哪了,竟然也没有人知道,并且同时代的老侠死的死,归隐的归隐,已很少人能认得这位老医仙了。
现在这位老医仙却在苏州,在金诚商行里的一个厢房里,有一群江湖人围住他,他正坐在板凳上,厢房内的床上还躺着个老头子。药王叹息道:“活不成啦!你们早些准备后事罢。”
金长风正站在床沿,闻言道:“请老前辈尽些力!”躺在床上的老人支起手,摆了摆,道:“金掌门毋需多言,药王与我乃是老友,他必已尽心尽力了,只是我年老事高,身子骨太弱,不能与天公斗法了。我的后事大多早已安排好,只是还有一件事,你千万要谨记住。好,你过来。”金长风遂伏在他耳边倾听。少时,老人言毕了,金长风直起腰,道:“我记住了。”
老人道:“好。你们都不要莽撞,现今《虫草经》不知落入谁手,杨家和蓬莱想要觅得,只怕尚需几年时间。还有一本书,徐正然和杨桂森都不知其名,然而其实我早已知道是甚么书,但是我不能告知你们,我把这秘密带入棺材,将来再无人知道,你们也不要刻意去寻找,杨家和蓬莱的人一定不能寻到。”
在场的都想到这位老人的侠义心肠,又惋惜他的绝世神功,许多人都为这位老英雄留下几串泪珠。老人道:“你们不要伤心难过,我这是化羽成仙,能够见到三清祖师。好!你们都走开罢!”于是所有人都躬身退出了厢房,药王却还留在厢房里,他叹气说:“小张,你们的事我全都知道,只是你太过重恩义!”
老人于是说:“老哥哥,难道换了你,你能置身事外么?难道他与你的恩情义气你能忘记么?我已活了许多年,即使不死,最多不过再活个十几二十年,而他……咳!实在是上天不公!”药王听着,就在旁唉声叹气。
老人侧耳倾听窗外的声响,少时又道:“老哥哥,有件事我想问你,你一定要诚实和我说,因为这件事至关重要!”药王就道:“好,你说。”老人抓着棉被,褶皱的手上有几根青筋突了起来,他说:“那本书,在你手里么?”药王直着身子,道:“不在我手里!外面有人么?”老人道:“没有人。”药王于是道:“但是我知道在谁手上!”
老人松开了棉被,把手放回被子里,然后说:“他是好人么?”药王道:“我想应该是。”老人道:“那好!你收好秘密,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最好先别走出苏州城,我预计徐正然已知道你在这里,他很怀疑是你拿了那本书。金堡虽然已经死了,但是苏州还有一些老侠客,徐正然断不敢在此放肆。”药王道:“我晓得。”
这时金长风回到正厅,拍了一下桌子道:“是我累死了虚观子!”双龙戏珠何振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不怪掌门!蓬莱岛主突使杀招,虚观子不愿掌门身死,因此才以身躯抵挡那一掌。”
金长风默然不语,花枪郭云道:“然而徐正然也一定不好受,因为虚观子还了他一掌!”金长风道:“但是那一掌决不能致死。”双龙戏珠何振道:“敦煌一方又战败,劳子反戈,时势真不利!”金长风只是叹息。
过了两日,虚观子在夜里咽了气,金长风又在苏州呆了七日,待发了丧,金长风却领着几个金诚派里的长辈,拖着灵柩,向西而去。
四月初一这天,峨嵋山上迎来一行服丧之人,道士们款待之。这行人下拜,道:“苏州一役,虚观子惨死!”山上的道士无不垂泪痛哭,遂接过灵柩。
虚观子一辈的大师兄道号曰虚灵子,师承无尘子的师兄无提子,亦是个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这时由他主持大局,他首先问领头的青年:“阁下神采飞扬,慧眼如炬,莫非就是金诚派掌门,金堡之子金长风?”领头青年拱手道:“正是在下。”
苏州之战后,早有峨嵋派的道士回峨嵋山了,因此虚灵子早已知道其师弟被人重创,不曾想今日竟传来噩耗。是夜,众人用毕晚饭,金长风就对虚灵子道:“请前辈介绍虚空子。”虚空子乃虚观子师弟,亦师承无尘子,二十年前已绝迹江湖,若非虚观子在金长风耳边附言,金长风亦不能知道有此人。
虚灵子道:“虚空师弟已二十年未下山,现正在后山道经阁中修道。”金长风一揖道:“请前辈引见。”虚灵子遂引金长风转至后山,进了经阁,却未见虚空子,虚灵子遂问道经阁童子,童子道:“虚空道长听闻掌门人仙逝,就去了迎客阁。”
虚灵子喃喃道:“怪哉!我今日并未见到他!”
遂又走出道经阁,四处问门人弟子,皆曰不曾见。虚灵子遂同金长风道:“虚空师弟与掌门交厚,我疑其因为听闻掌门仙逝,径自下山寻仇去了。”金长风遂发了怔,道:“道长觉得其欲望何方?”虚灵子道:“我实不知。”金长风遂道:“我定要追回他。先告辞。”虚灵子送至山下。金长风于是连夜望江浙而行,又分下几人,一行望陇右,一行下南越,盼能寻回虚空子。
比及江陵,沿路打听都未觅得其踪,就疑惑虚空子不是望这边走,然而人海茫茫,何处能寻得虚空子呢?这时又由街上看到一人,背影甚是熟悉,上前拍其肩膀,回过头来,却是飞虹子。
两人行了见面礼,金长风道:“飞虹兄何以又来江南?”飞虹子就道:“我去了趟苏州,未能见你,据说望剑南道来了,我就过来寻你,正巧在此相遇。此处非商量之地,我们先寻处客栈,今晚我有事与你说。”金长风惊疑不定。
是夜,更夫敲了三更,飞虹子飘然而至,其时金长风正卧床就着灯看书,飞虹子飘至其床上,扯过被子掩在身上,隔空挥手灭了桌上的蜡烛,道:“噤声!”遂躺在床上,倾听窗外动静,半响,方说:“我与你说之事,重要无比,万望莫与他人知!”金长风凛然道:“必当慎言!”
飞虹子兀自不放心,道:“怕隔墙有耳。你与我出来,于空旷处我再详细告知。”
遂起身出房而去,金长风急忙赶上。
飞虹子功夫高,走在前面,时常招手示路,金长风才能跟上。良久,到了荒野处,地势广阔而无林,藉着月光,四周能够一览无余,飞虹子方停下,又详细地看四周环境。
金长风道:“不知飞虹兄究竟何事,竟如此要紧?”飞虹子道:“早先我南下时,曾欲来苏州寻你,诉说此时。然而彼时大事在前,忙了一阵,我竟忘了,及至前些日子方才想起来。”金长风道:“请说。”
飞虹子道:“金兄可明令尊之死?”金长风道:“其时我还年幼,不能分晓,听长辈说,乃暴疾而亡。”飞虹子冷笑数声,道:“你信么?”金长风斟酌一番,道:“初始我是信的,然而渐渐年长,知道武艺绝伦者,寻常病魇难倾其身,遂又有些质疑。”
飞虹子道:“其实金堡大侠乃是被人杀死的!”金长风大惊失色,道:“世人皆说先考武艺无人匹敌,飞虹兄何以如此说?”飞虹子摆摆手,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亦知之不多,但我猜测凶手便是徐正然和杨桂森。昔年金堡大侠纵横天下,无人匹敌。后来邂逅余青,惊艳其绝色,发生一段情感纠葛,后来徐正然和杨桂森出世,亦对余青有爱慕之意,然而余青已倾心于金堡大侠,只是金堡结发不许,所以未能成双,金堡结发便是令母。而徐正然和杨桂森都爱慕余青,有妒意,因此暗杀了金堡大侠。”
金长风道:“不会的。先考死时,徐正然和杨桂森已销声匿迹,怎能又将其杀害呢?”飞虹子冷笑道:“令尊葬于何处,你可知道?”金长风怫然道:“如何不知?先考在世时曾言寒山寺上的名僧希迁乃是其故人,前辈们便使其葬于苏州寒山寺。”
飞虹子摇头道:“你知其一不知其二。寒山寺之墓,乃是金堡大侠的衣冠冢,其真正的尸骸,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在何处!如你不信,可与长辈详之。”金长风方才相信。
飞虹子遂从内衣拿出一封信,取出火折子和蜡烛,拿着火折子迎风一扬,然后点着蜡烛,然后两人并着头,就着火光看信。只见信已枯黄发皱,其上字迹分明,曰:
吾夜观星象,亢宿明灭不定,天节大盛,乃不祥之兆。今应验,若教侠士得此信,可与虚观子详缘。致以海诚,万望复焉。
两人读罢,面面相觑,全文尽能明白,然而最后两句又词句不通,不能解其意。金长风因此道:“最后两句,‘致以海诚’尚能理解,‘万望复焉’却是何意?”飞虹子道:“我亦不能明白。虚观子既死,如何能明白其中缘由呢?”金长风道:“实不相瞒,虚观子临死前,曾秘密令我去峨嵋山寻其师弟虚空子,说是有破敌之法。后来我至峨嵋山上,传了虚观子的死讯,虚空子就不见踪迹了,我疑惑其望江浙去了,然而一路寻觅,不得行踪。且说这封信你从何得来?”
飞虹子道:“这是我在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其中缘由你不必多问。既然虚观子已死,金堡大侠之死,或许只有余青能知道了。”金长风颓然道:“纵使知道杀父凶手是谁,我又怎能奈何得了他们?”
飞虹子拍他的肩膀,鼓舞道:“金兄切莫妄自菲薄。我看‘中原一世家,海外一仙岛’武功泛泛,也不过如此。”金长风叹气道:“不然。我打算克日即去西域,寻余青以求真相。”飞虹子道:“余青与我有旧仇,我去碍事,便不与你去了。”于是两人且回客栈。
次日天明,金长风嘱托飞虹子,一旦有虚空子消息,就向他寻问制徐正然和杨桂森之法,飞虹子答应了,金长风就望西域去了。
这时有律令,凡出关者,必须持有通关节。金诚商行常在吐蕃、波斯与中土往来,是以金长风能持有通关节,出关无忧。
余青住在吐蕃深处,接近于天竺。几年前白娘子艺成出师,在吐蕃走动,降伏了吐蕃豪杰,自言无名氏,又发眉雪白,因此吐蕃豪杰赠其外号“白娘子”。金长风遂先打听白娘子,寻思着先找到白娘子,余青便不难寻了。
吐蕃比较有名的,除了白娘子,便是波窝侠,以及积石山的镇龙侠。波窝侠早先亦是中原的侠客,后来被毒圣打败,因此逃来吐蕃避祸,在波窝定居。而镇龙侠,其祖父乃中原侠士,后避战乱迁至吐蕃,镇龙侠便是吐蕃国的游侠,后来吐蕃战乱,无以谋生,便落草为寇,上积石山当了大王,自号镇龙将军,江湖人便称之为镇龙侠。镇龙侠并不恶,虽然常常打劫过往商人,但从来只杀壮男,不伤妇女孩童。
而波窝侠,才真正当不起这个“侠”字呢!波窝侠原名林尨,乃黔州的林老大之父,林老大已被劳子击杀。波窝侠现已是古稀之年,说是徐六时代的人都不为过。早先金堡未成名时,中原正统隐隐以毒圣为首,其时毒圣年近四十,功夫比老年时要强得多,性子也没老年时那么古怪,并且时常行侠仗义,杀过几个恶霸,是以川蜀一带的山贼强人都跑了,不敢在此称王。
当时波窝侠亦是个成名的剑客,在柳州柳江上当强盗,经常劫杀过望船只,官府无能,不能将其击杀,当地人都很痛恨他。有一次,毒圣南下百越,途经柳州,听闻了这个消息,就在柳江上将其击败,因为惋惜其武艺,没有杀他,于是波窝侠就逃到了吐蕃,仗着武艺高强,在此横行霸道已久。
白娘子初出江湖时,击败了波窝侠一次,名声大噪,于是江湖人就把白娘子列于中原双子之后,三人并称为当世武艺最强的青年。此战可说是白娘子的成名之战。
且说波窝侠被白娘子击败后,性格更暴戾。其一子名曰林凯,年有四十,性好色,自从见过白娘子一次后,茶饭不思,誓要得此女做妾。波窝侠又有一“军师”,名曰曹升,亦是个汉人,早年跑商至吐蕃,因见财忘义,与波窝侠密谋夺了商队之财,那商队以金诚派居多,因此曹升不敢回中原,就呆在了吐蕃,平时专为波窝侠出坏点子,作威作福。
这时白娘子已痊愈,余青命她呆在山上,她却偷偷跑下山来,欲寻飞虹子报仇。她途经波窝,早有波窝侠的徒众来向波窝侠禀告,曹升在他耳边这般这般地说了,波窝侠大喜,遂令曹升亲自去迎接白娘子,自己则回房间躺在床上,诈称病危。
其时白娘子牵着马,正从波窝南门进城。只看那匹马,高大威猛,非善跳跃之人不能上骑;全身土黄色,金色的鬃毛,四蹄踏在地上,清脆有力,乃是正宗的大宛马。白娘子正四处张望,并且微笑着,眼睛眯成了一个月牙儿,银发如柳丝在颈背飘逸着,夕阳照射在她的侧脸,她被金光框了起来,宛如下凡天仙。这时曹升仿佛一只老鼠般从一旁窜出来,眯着眼睛咧着嘴,道:“小娘子这是要上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