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九州鹏病死,飞虹子前去吊唁,又见到了九华老人,因此牵扯出数十年前的往事。
却说九华老人对无尘子喝道:“我且问你,徐六现今究竟死了没有?”众人都吃了一惊,因为现在江湖上的人都认为徐六早已死了,因为已经有三十多年未听闻此人消息,难道这位半百年前的老侠,如今还未死去?
这时无尘子脸色大变,目光闪烁一阵,长叹道:“对于世人来说,他已经死了。但是……”众人闻言,都面面相觑:听他意思,岂不是徐六尚在人间?九华老人嘿嘿冷笑,切断无尘子的话,道:“他怎么会死?他当然不会死。常鲲飞临死不是吩咐他儿子去河南、江浙一带放消息,让人来制我么?好,你叫他来,我现在决不怕他,而且就算他不来找我,我亦要去寻他,我要报仇。还有少室山上的那几个和尚,等着罢!我迟早会找到他们。”无尘子道:“早先……”九华老人大喝道:“不要再提啦!要打便打,哪里那么多废话?”言毕,挺剑进击,无尘子从旁人夺过一把剑,格开来剑,一声长啸,抖出几个剑花,刷刷地攻向九华老人,九华老人也展开剑法,两人对招都快如闪电,只有飞虹子能看清,其余人都不过看得到身影,不能看清手臂和剑。
两人往来了数十招,无尘子渐渐不敌,飞虹子取出拂尘助战,无尘子喝道:“你不要插手!”这时九华老人挺剑刺来,无尘子挺起胸膛叫道:“来罢!”九华老人大吃一惊,想要收剑已然不及,只见那剑如捣江蛟龙,直直穿过无尘子胸膛,从后背露出剑尖出来,在场的人都大呼出声,九华老人泣道:“你这是何苦?我并非真要你性命,早先之事,可是完全与你无关!”无尘子摇摇头,欲说话,喉头却喷出血来,只是摆摆手,垂头闭目死了。
见到救命恩人死了,飞虹子自然怒不可遏,狂叫着挥着拂尘来斗九华老人,九华老人回头刷刷两剑逼退了飞虹子,惨笑道:“此事虽然累得你死了,但是我还是不会原谅你们!”言毕,携着青衣女子跃墙出走,常义常恩和飞虹子亦翻墙追上,九华老人又回身抖开剑逼退三人,大笑道:“少侠留步!老夫不日即望河南道去!”穿入人群,不见踪迹。
飞虹子回到庭院,怔怔看着无尘子的尸首,然后大怒道:“我定要杀死九华老人!”常义亦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此间事了,我要去河南、江浙,再跟这老贼斗一斗。”飞虹子拍拍他肩膀道:“好,我与你一同去。”遂派人收了无尘子的尸身,送望峨嵋山。又等常义守过头七,两人就打包行李,骑着两匹马坐了大船,顺着黄河,过蒲州、洛州,一直到青州才下船。由此飞虹子又想起劳子来,因为劳子正是青州人,心中百感交集。
两人在青州晃了两日,没有江湖上的消息。这天,两人正在酒楼上吃酒,就有两个带着剑的江湖人走上楼来,飞虹子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见一人身材侏儒,另一人却是个胖子,都是四十岁左右。两人坐下来,点了一些菜,就悄悄说话,飞虹子就侧着耳朵听。
只听那矮的道:“去年劳子……也未必,那本书……有关……蓬……泰山……凶险……”然后那胖子想了一会,道:“我们不该……夺……泰山……去北漠……一定要从他手中抢回来!”飞虹子拍拍常义手背,常义满脸疑惑道:“甚么?”飞虹子轻轻摆手,常义还是不解,又问道:“甚么事?”这时那两个江湖人看过来,飞虹子道:“没事,你吃多些。”这时常义有几分明白了,就说:“好,你也多吃些。”那两人又转过头去悄悄谈话,飞虹子再想听时,已听不清了,两人遂结账下了酒楼。
这时楼上的两人看了飞虹子背影一眼,侏儒同胖子道:“这两人有些像走江湖的,也不知刚才被他们听了多少。”那胖子冷笑道:“不怕,我看这两人未必是走江湖的,即使是,我们亦不怕他们,有本事他们就上泰山!”侏儒道:“只恐被他们探听到那本书的去向。”胖子一怔,道:“走!”两人提剑走下酒楼,由胖子付了饭钱,侏儒跑出街道看,见到飞虹子两人转进了一个巷子,就回头向胖子招手,两人悄悄跟上,进了巷子又转过另一条街,又拐了两条巷子,就见飞虹子两人进了一间客栈,两人悄悄跟近,看见两人住的是地甲号房。这时店小二在后面追问道:“两位,你们是要找人还是歇脚?”侏儒指着飞虹子两人住的屋子对面就道:“那里可有人住?”店小二从两人中间钻过去,推开那间房门,然后说:“你们看看,合适么?”胖子和气地说:“好!”于是付了银子,这时飞虹子开门走出来,两人急忙跳进门里,关上门,飞虹子望了这边一眼,冷笑两声,又关上门。
当夜,更夫敲了三下,侏儒就轻轻开门,由门缝处偷偷看庭院,见到没甚么人,而且蜡烛都熄了,就又把门开大了些,像只猫一样钻出来,看起来身手很敏捷。这时那胖子在门后面悄声说:“千万留着人家性命!”侏儒挥挥手,胖子就掩上门,于是侏儒借着月光,分辨出较老的汉子的客房,摸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呼噜声,轻轻推了一下门,发现没有关上,就一滚溜了进去。
却说那胖子隔着窗纸看见侏儒溜进了常义的屋子,就一皱眉,正犹豫要不要再提醒侏儒别滥杀无辜,就听见“啊”的一声,胖子一惊,骂道:“妈的!”就推门跑出去,这时那屋子的灯亮了起来,胖子就冲了进去,突然迎面一把剑劈来,胖子不及躲闪,手臂被砍了一剑,吃痛大叫了一声,就跑出屋子,借着月光看见伤口深可见骨,血吱吱地望外流,气得他大骂道:“妈的!哪个小子在阴暗处使诈?”这时飞虹子提着剑从屋子里跳出来,冷笑道:“究竟是谁躲在阴暗处使诡计?白天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们两人跟着我,所以我今夜才有所提防,否则说不定真要被你们暗算了!”胖子气着叫道:“你等着!”于是进自己屋子取了剑,又跑出来,叫道:“小子,你敢跟老子打么?”这时掌柜老板披了衣服出来,拱着手道:“各位大哥,请息怒,请息怒!”但两人哪里肯听?这时在这里住的人都醒了,都跑出门口来看热闹,飞虹子就对掌柜老板说:“你不要担心,砸坏的东西,一应赔给你。”
这时胖子已经包扎好了伤口,突然挺剑刺来,飞虹子刷刷两剑逼退他,又作了个迎敌的姿势,等胖子来进攻,胖子愣了一会,然后说:“你是道士?”因为飞虹子换了一身常人装扮,所以胖子并不知道飞虹子是道士,这时看见飞虹子迎敌姿势与峨嵋山的道士有几分相似,故此一问。
飞虹子抖抖剑道:“进招罢!”胖子怒道:“好!”当下抖了两个剑花,又刺了飞虹子一剑,飞虹子用剑身挡住,转过身,突然反手对胖子砍了一剑,胖子亦是非凡之辈,立时反应了过来,急忙用剑磕开,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手臂上的伤口一阵刺痛,额头不由冒了豆大的汗珠。这时飞虹子又转回身子,手带着剑,顺势又斜着砍向胖子,胖子又拿剑挡住了,飞虹子伸出脚来踢,胖子早就料到了,就抬起那肥胖的脚来挡,没想到飞虹子突然松开剑,伸出两只手来推他,胖子猝不及防,被他摔了一跤,飞虹子那把剑也掉在地上,叮当作响。
胖子两腿一挺,跃了起来,外人实在看不出来他竟然有这般灵敏的身法。飞虹子也拾起剑,直直向胖子刺去。胖子吃了一次亏,知道飞虹子武功路数怪异无比,于是他就望后跳开,飞虹子逼近一掌,胖子提起剑来挡,飞虹子立马收掌,一计扫堂腿,胖子顺势倒下,飞虹子用剑逼住他喉咙,道:“你究竟是何人?”胖子一愣,然后道:“你是谁?”又笑了笑,问说:“你是杨家的人?”飞虹子把剑更逼近一寸,那剑锋就在胖子粗肥的脖子上划了道红线,他说:“现在是由我问你,你须清楚现在的形势。”
胖子挺起胸道:“你威逼我也没用,你不说你是谁,我一定也不会告诉你我是谁!”飞虹子一怔,想不到这个人如此有骨气,然后他就收起剑,傲然道:“你小心着躺好,别被吓到了。我便是崆峒派飞虹子!”胖子吃了一惊,道:“怪不得年少有为!”飞虹子笑道:“你也身手不凡,你能告诉我你是谁么?”胖子犹豫一下,然后说:“先师毒圣。”飞虹子听闻,遂仔细看他,然后点头道:“是了,你是胖侠,另外那个侏儒是矮侠。”这时胖子拍拍屁股坐起来,矮鬼也从屋子里跑出来,叫道:“贼小子暗算我!”后面跟着常义,他也叫着道:“小心!”矮鬼言毕挥剑便砍,飞虹子侧身避过,矮鬼又使一计扫地式,飞虹子抬脚把他的剑压住,然后说:“你别忙!我先问你,你为何要来暗算我?”矮鬼卖力抽剑,把脸都憋红了,那剑还是纹丝不动,因此他呆了一呆,知道自己绝非飞虹子对手,但对于这件事又不愿意吐露真言。
飞虹子遂和气地说:“毒圣前辈乃是一代名侠,所以我想你们总也是正人君子,今日你们暗算我,应该是有甚么缘由罢?倘若小道有甚么劣迹,或是招恼到你们,你们可指点出来,我能赔罪。”胖鬼开口道:“先师过身时……”矮鬼突然叫道:“闭嘴!”胖鬼恼道:“难道还能指望我们自己么?你若有那般武艺,可也不用一直到现在都寻不到!”矮鬼一呆,哼了声,说:“谁知道谁是好人?你可别乱轻信。”飞虹子听说,有些恼怒,道:“好,你们也都别说了。”言毕拂袖回房,常义也跟在后面,周围的人看见,都吓得退回房里,那掌柜老板早就不见人了;两只鬼面面相觑,胖鬼叹口气道:“我总觉得蓬莱的人不可相信。”矮鬼就劝说:“你也别老不相信,我同徐正然的交情,难道他还能骗我们么?”胖鬼默默无言,两人就又回到屋里睡觉了。
飞虹子回到房间,生了半天闷气,那常义早就睡着了,这时蜡烛快要燃尽了,飞虹子就冷笑两声,刚欲倒头睡觉,这时突然有人敲门,飞虹子就问说:“是谁?”外面传来胖鬼的声音:“是我,胖鬼!我有事要和你说。”飞虹子遂上前开门,就在门口说:“你有甚么事?”胖鬼踌躇一会,道:“刚才你问我的事……”飞虹子摆摆手,道:“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你,我并不是恃武凌弱之人!”胖鬼强笑一下,然后说:“不是我不愿意说,你知道,矮鬼是我师兄,我不能违背他的!”飞虹子道:“不要紧。”胖鬼又道:“后来我回屋里想了一会,还是觉得这件事须由你出头。”飞虹子烦躁地摆着手,说:“既然矮侠不愿意你告诉我,你就不必说出口,我也不愿意掺和这些事!我今次来河南,亦有我自己要办的重要事,旁的事情我管不上。”胖鬼一怔,然后道:“可是这件事你一定……”飞虹子不容他说下去,就道:“再没有比我的事更重要的了!你请回罢。”胖鬼压住怒气,强笑道:“不日蓬莱岛主要上泰山,告辞!”飞虹子一怔,急忙唤道:“你且回来!”胖鬼怒火中烧,哪肯回头?他迈着大步,回了自己屋里了,飞虹子又是一怔。
这时常义醒来,问说:“甚么事?”飞虹子皱着眉,关上了房门,在凳子上坐了会,才说:“蓬莱岛主要上泰山!”常义奇道:“他不去寻虫草经,上泰山做甚么?”飞虹子想了一会,道:“早先在酒楼我听到矮鬼和胖鬼的一些话,我想也许虫草经就在劳子手上,而我知道劳子是泰山上的一位高人的徒弟,现在他极有可能在泰山上,而蓬莱岛主也许也猜到虫草经在劳子手里,所以他才要上泰山。”又皱眉想了一会,又觉得有些不对,蓬莱岛主怎么会现在才猜到那本书在劳子手上?但若不在劳子手上,却究竟在哪?遂对常义道:“再说罢!也许我猜得不对。我们明日出发,去泰山走一遭。”常义道:“那九华老贼的事……”飞虹子惭愧道:“那只能放一放,因为虫草经不能落入贼人之手。”常义长叹一声,翻身朝里而眠,这时烛火灭了,飞虹子也摸着黑,掩被睡去。
翌日,两人起身来,飞虹子去对门看时,见外面挂着把锁头,知道两鬼已经走了,遂吩咐店小二把马刷干净,又就着咸菜吃了些稀饭,两人就上马向西而去。
中原有五岳,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五岳又以泰山为尊,而秦朝始皇帝嬴政于泰山封禅,自命为“皇帝”,于是后来中原之国的国君都自命为皇帝,且多有上泰山封禅。泰山之高大,世人皆知,纵横百里都是巍峨的泰山,其中最为壮观的,便是太平顶,上建一太平庙,供三皇五帝,神龛上匾额题“柴望遗风”,殿前有极顶石,极顶石西北面有碑,皇帝登封时便在此铭文,寻常时有官兵把手,不让闲人接近。
所谓登泰山,自然是上太平庙,太平庙有些道法高深的道士,也有些兵驻守,寻常百姓时有上来求神问卜,都是由住在山腰的赵生平来接引上山。这天,赵生平还在吃饭,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他出门一看,见到一群兵在山路上纠集,旗手又举起蟠旗,赵生平急忙细看,见是“禁行”二字,又看见领头的是熟人,他就迎上去说:“老哥,怎么回事?难道是大家(那时称皇帝为大家)……”领头的急忙摆手说:“大家的事,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说的。”又指着蟠旗说:“今次是奉大将军的令,他让我守住这里,说是这两天不让闲人上山。”赵生平就愁着脸,因为他生计都在于香客施舍,封山就等于绝了他的活路,于是他说:“预计两天就能完了么?”领头道:“我估计没快。前两天将军下山,回来后就很郁闷、烦躁,昨天他就跟庙里的道士商量了些事,就吩咐我今天带着五十人守在这里,不让闲人上山。”赵生平一怔,道:“这是为甚么?”领头脸色一变,斥道:“混蛋,大将军下的令你也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