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荀彧很恭敬地给杨毅磕了头,行了大礼。本来他是首辅,又是帝王党的重要支柱,不必如此板板正正的搞这一套。但荀彧毕竟知晓君臣有别,虽然他曾经做过当今皇帝的老师,在杨毅还是太子的时候担任太子太师,给杨毅授过课,杨毅也没忘记这份师徒情谊,登基后也一直喊他荀师傅来着。但规矩就是规矩,不能随意逾越——说白了,其实就是不想出风头而已。
杨毅赶紧站了起来,冲出凉亭扶起荀彧,佯怒道:“荀师傅怎么还是这么刻板,朕自登基以来,倚荀师傅为左膀右臂,荀师傅又何苦如此乎?”
荀彧一笑,淡淡地告了罪,也就任由杨毅搀着他走进凉亭,并一同坐下。两人相顾无言,尴尬地一阵沉默过后,还是荀彧打破了僵局,他字斟句酌道:“陛下,微臣此来,不为别事,只为……只是为了我国海外自治领一事,不知陛下是不是有所耳闻?”
杨毅当即就是眉头一皱,他知道荀彧支支吾吾的是忌惮此事。大隋海外领地只有一个,那就是圣安娜群岛,因为圣安娜群岛离隋国本土较远,要是乘船赶往的话,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所以朝廷上下向来对圣安娜自治领的一应动静特别敏感。而且近日也有风声传来,说是圣安娜自治领的人民不满大隋统治,亦不满官吏剥削,民怨沸腾,故而想要独立建国。
圣安娜群岛陆地总面积约有4.41万平方公里,圣安娜本岛也有4.01万平方公里,比台湾岛还要大上不少,加上圣安娜群岛资源丰富,土地肥沃,隋朝上下那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块肥肉就这么飞出去的。杨毅对于圣安娜自治领的事情还算知道一些,那里常年有两万隋军轮流驻守,为期一年,两万官兵回到澳洲本土,然后朝廷会再派两万人过去,以此循环往复。圣安娜自治领并入大隋帝国已经快二十年了,谁知道会搞出这种幺蛾子来?当然,其中肯定有人在暗地里捣鬼,不排除国内利益集团的可能,但更大的可能是有外来者在圣安娜自治领的人民背后怂恿鼓动。
小心地观察了一眼皇帝的表情,荀彧不疾不徐道:“陛下,圣安娜自治领是帝国神圣而不可分割地一部分,是帝国日后涉足南美洲的中转站和补给基地。所以,圣安娜自治领不能丢,哪怕是调动军队,也得镇压下这次暴动;然而民怨积累已久,更是酿成了民愤,此事也不可不重视起来。陛下,恐怕圣安娜自治领的行政长官治民时确有不当之处,依微臣看来,事实调查清楚之后,只要罪情严重,须快刀斩乱麻,不给有心人任何再次怂恿百姓的机会……”
杨毅摸了摸下巴,渐渐陷入了沉思。荀彧的意思很明白,这个圣安娜自治领的行政长官是能死就死,要的就是给民众一个交代,一个完美的交代——同时也是杀鸡儆猴,算得上一种别样的威慑。如果此人不死,那事情还真有些麻烦,不管此人犯的错大不大,该不该死,总之好死不死的摊上了这种破事儿,那就只能是自认倒霉了。杨毅同志甚至还想到了前世,虽然已经进入了自由民主的时代,但政治斗争肯定不会比现在少多少;反而是文明社会,国家那么多,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争恐怕更加疯狂,政治从来就是被利益所操纵的。
一声叹息过后,杨毅感到了身心俱疲。政治,真是一台绞肉机,会把人吞的连渣都剩不下;他定定神,没有多想,咬咬牙道:“荀师傅说的有理,此等贪官污吏盘剥百姓,鱼肉一方,着实可恨!朕也觉得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杨思勖!”
“老奴在!”杨思勖虽然是个太监,但身板雄健,顾盼之间杀气腾腾,一看就是名将的料子。杨毅知道杨思勖的本事,同样知道他的忠心,但他性情残忍,如果不磨练磨练,小皇帝还不打算把这头猛虎放出闸门。
“这样,你亲自去狄青元帅府上,请狄帅来一趟。”杨毅凭着本尊的记忆,一下子就瞄准了狄青,这位帝国的传奇元帅。话说狄青时年不到五十岁,却能晋衔元帅,其军事才能可见一斑,他麾下门生子弟无数,一生戎马,圣安娜自治领就是他为帝国拿下来的。
能为帝国开疆拓土,自然是功高震主,高宗在位时,狄青就颇受猜忌。这位帝国元帅后来似乎也想开了,索性称病不出,连逢三例九(即每月三旬,凡有三有九才会上朝)的朝会都不上了,一向唯他马首是瞻的帝国第一军团——黄金军团,甚至有过数次哗变,所幸都被狄青自己给压下去了。杨毅自然是明白狄青的处境的,然而他更知道狄青的忠心,对帝国的忠心,只要是忠臣良将,小皇帝不介意不拘一格用人才。
杨思勖领命去了,如果是一般人,他恐怕会紧皱眉头,虽然不会违抗皇帝的谕令,但心里肯定是不爽的。但狄青是谁?那是威名赫赫的帝国元帅,一个时代的传奇人物。杨思勖虽是皇帝近宠,却向来崇慕无双名将,狄青便是他的心中偶像,小皇帝让他亲自去请,也不为过。而看着杨思勖健步如飞的背影,荀彧竟然若有所思,鬼使神差道:“陛下,杨公此人,颇有名将根骨……”他不称杨思勖为杨公公,单称杨公,一字之少,意思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足见荀彧对杨思勖的看重。
“呵呵,是吗?荀师傅倒也真会看人,朕之身侧宦官,就属他最为朕所倚重了。”杨毅一笑,觉得荀彧的眼光可真毒,果然不愧是青史留名的人物,“荀师傅啊,先皇一朝,名将如云,朕不过登基月余,连年号还没改哪,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在朕的手下出几个名臣名将,为我大隋开疆万里,送给亿万百姓一个清平盛世……说实话,朕真的是很期待啊!”
说到年号,杨毅也很无奈,高宗用的年号是天和,取有“与民养息,无伤天和”之意,他在位三十五年,不曾更换年号,所以现在是天和三十五年六月夏。本来嘛,老皇帝挂了,新皇登基,一般都要重改年号,以示我这个皇帝升火开灶了。但这还有个规矩,即必须是先皇驾崩后的次年,也就是说,不论老皇帝是在开春死的,还是在冬末死的,都得等过了这一年才能宣布新年号。再明确些说,必须是天和三十五年过了之后,小皇帝的年号才能正式启用。所以,杨毅很郁闷。
而小皇帝的豪言壮语并没有迎来荀彧的马屁连声,反而让这位帝师有些担心,新皇会不会太好高骛远了呢?杨毅用手指头悠然自得地点着桌面,忽尔吟道:“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语调悲怆,显然已经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荀彧一怔,愕然道:“陛下何故吟诵曹孟德的《蒿里行》耶?”
杨毅回过了神,涩然道:“让荀师傅见笑了,朕也是一时兴起,觉得魏武帝那一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写的实在是好!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朕不是不明白战争的残酷性,但没有少数人的牺牲,就没有大多数人的幸福安康……国家,国家,到底还是要靠朕的子民血洒疆场来保全。朕心中不知怎地就有了一个想法,虽然尚未成熟,但依朕看来是可行的。”
“噢?陛下有何想法?”荀彧很配合地问道。
伸手一指遥远的西方,杨毅故作神秘道:“那里,是极西之地,或百年之后,或千年之后,此为我大隋劲敌。若我华夏百姓不奋发图强,团结国内一切可团结的力量,恐怕就有亡国灭种之虞!”
荀彧惊诧道:“陛下此言太过骇人,若流传宫外,恐天下黎民皆以为帝国危殆矣!敢问陛下,这泰西诸国,竟能威胁帝国兴亡,此论断可有根据否?”
杨毅呵呵一笑,随即淡淡道:“百年甚至千年之后,一切自有定数。”
傻眼了,彻底傻眼了,荀彧觉得小皇帝也真够扯淡的,千百年之后?恐怕你我的骨头渣滓都剩不了多少了,迥论国家存亡之事。没想到杨毅咳嗽一声,又接着道:“其实朕说了这么多,就是想给帝国寻找一条永存的大道,抑或帝国亡了,但华夏子民不可以亡。朕所希望的,也是最不愿意看到的,便是亡国灭种的惨剧。帝国亡了,没关系,只要炎黄子孙的血脉可以延续下来,那我们这个伟大而古老的民族就还有希望,就还能重新站起来。荀师傅,朕之所愿,不是开辟了多少新的疆土,而是我们这个老大民族可以延续多久?甚至是,华夏子民能不能永远屹立在世界之巅?”
荀彧沉默片刻,径直道:“那陛下,你……你准备怎么做?准备怎样让帝国万世长存?”
“改革!”杨毅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语调坚定,“朕也愚鲁,亦知军队乃国之重器,教育乃国之根本。本朝存续至今,已有四百余年的历史,其大大小小的体制弊端早就暴露无遗,如果不能力行改革,恐怕帝国的命运终究只有‘分裂’一道可走。军队嘛,朕不想动,依朕的能力,现在也动不了;教育,只有教育,朕如今只有先从教育入手,慢慢为帝国培养人才,把天下读书人的思想和风气扭转过来。荀师傅,想必你也清楚,帝国的既得利益者们崇尚奢华,鄙弃武将,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士农工商,商在最末一位,然而商贾又是最为富裕的阶层,反过来看,农排在第二位,其实是最饱受欺压的阶层……”
荀彧边倾听边皱眉思考,他抚着美髯,目光深沉。杨毅愈说愈来劲,火力全开道:“荀师傅,我们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武人,朕是文人。而朕这个文人一向看不起你们武人,而且经常克扣你们的军资粮饷,却在危难时奢求你们武人不计前嫌的用命保护我这个文人;呵呵,荀师傅,武人再怎么样也是人啊,是人就有喜怒哀乐,是人就有好恶观。文人如此无耻,武人就算是再贱,再没有脸皮,也不能堕落到给文人当狗的地步吧?更何况,武人有时候还因为文人的贪墨而吃不饱肚子哪……文人,真真是斯文败类,国家蠹虫!”
不用说,荀彧的脸上尽是尴尬之色,皇上的话实在是太露骨和不留情面了些,把文人说的简直是丧心病狂啊!但是,这话却也一针见血,隋朝的文人利益集团贪得无厌,又极度自私自利,由里到外,从根本上就烂透了。小皇帝也没说错,如若不痛下决心,革新吏治,杀出一条血路来,大隋还真有倾覆之危。
“可是……陛下啊,你有没有想过,整个天下的读书人,都是儒家士子。改革教育,动的就是儒家学子的命根子,这一步要是走下去……”虽然不想扫小皇帝的兴致,但荀彧终究还是皱着浓眉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全天下的舆论所向,这……唉,纵是陛下身为天子,群口汹汹,必然招致一场帝国的大动荡啊!”
“荀师傅说的是,这也正是朕所担心的……”杨毅揉了揉额际,苦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