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立言
张承希是他的表弟。
身为一个表哥,尤其是跟表弟关系亲如兄弟的表哥,因为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些事情而不得不出来指证表弟,当表哥的心情会是怎么样的呢?
满面阴沉的走进酒吧,很少喝酒的唐立言破天荒的交了不少酒,啤酒、威士忌、伏特加,一瓶又一瓶,一杯又一杯,他沉默不语的喝着酒,直到自己头脑开始眩晕。
唐立言掏出手机,沿着顺序找到了两个挨着的名字,上面是阿思,下面是阿希。
阿思并不是他的表妹张颂思,而是很久以前还没有改名的邵悦思,也就是现在的姚乐丝。
他看着屏幕上紧紧挨在一起的两个名字,按着按键,点中阿思,直接拨了过去。
大约过了三四响,电话通了。
“阿希!”唐立言对着手机喊道:“阿希,对唔住(对不起),阿希,你别怪我……”
“阿言?阿言?”姚乐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喂,阿言?”
唐立言倒在吧台上,手机也掉在了吧台上,嘴里不停的喃喃。
“对唔住,阿希,我不想的,但是我真的见到,我好辛苦,我顶不住了。”
酒吧的吧员拿起手机,对着电话里的姚乐丝道:“喂,你最好来一下,你朋友喝醉了。”
电话另一边似乎说了什么,吧员说了一遍酒吧的地址,然后挂掉了电话,把手机放进唐立言的衣服口袋里,唐立言醉醺醺的继续喝着酒,一边喝一边喊。
酒吧里的灯光很昏暗,又有很多小小的灯泡,璀璨又夺目。
唐立言脑海里划过了很多的画面。
一时想到小时候在宿舍里学习,唐立言想多看两眼书,昏黄的灯光刺得眼睛直痛,上铺的大块动起来床板吱嘎吱嘎的响,旁边的床铺上有的孩子在说梦话,有的孩子在磨牙;
一时想到遇到邵悦思时,阳光晃得周围都是五彩斑斓的颜色,那群大孩子在追打小小的她,唐立言挡在她的身前,到处都是他们的拳打脚踢,他痛得狠,却一声都没有出。
一时又想到第一次见肥爸靓妈,他们的注意力在别人的身上,唐立言主动上去打招呼,全科目第一,自学弹琴,每天都给他们写信,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他们的喜爱。
一时又想到被引荐给张承希,他的房间有孤儿院一整间小屋那么大,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唐立言从没见过的玩具,表弟在蹦床上笑得开心,唐立言也羡慕的开心。
大块曾经说过,阿言,你拼模型这么认真做什么,父母是假的,房子是假的,连里面你的小公仔也是假的,有必要这么仔细吗?
唐立言的回答是,我说得出就一定能够做得到,我会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屋子,自己的爸爸妈妈,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最后就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王国。
我想要的东西,没有人可以阻止。
任何人都不能。
“阿言?”
姚乐丝在灯光下很美的脸庞出现在了唐立言混沌的世界里,灯光五颜六色的,姚乐丝仿佛也在发光,唐立言哽咽着喊道:“阿思!我好辛苦啊,阿思……”
唐立言哭了,他哭得很用力,仿佛全世界都抛弃了他一般的大哭着。
“阿思,阿希,我对不起他,我不应该作证,但是我真的见到他有在那里出现……”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张承希,他亲眼见着张承希从小路上跑走,但是他只静静地看着。
“我明明知道阿希很钟意你,可是我都不知不觉的喜欢上你,我觉得这样做不对,我真是该死,阿希是我的好兄弟,我却硬要挖他墙角。但是我是真的,钟意你的,在孤儿院的时候就是了,我之后又去找过你,你知不知道你不见了我有多伤心,阿思……”
泪流满面的唐立言握着姚乐丝的肩膀委屈的说着话。
姚乐丝目光无奈的看着唐立言:“阿言,你先放开我。”
“我知道如果做了证阿希一定会恨我一辈子,但是我可以怎么做?我是做公证行的,做公证行就是要维护公正和信誉,我怎么可以在法庭上讲大话?我一句话会害得阿希坐牢,我会毁了他一辈子,我是不是不应该说实话?阿希对我那么好,但是这次他一定会恨我,阿思,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很坏,阿思?”
他抱着姚乐丝,嚎啕大哭,颠三倒四的说着他的内疚,他对张承希的心痛。
他很怕失去这个表弟,可是作为一个正直的人,他又不得不说了对表弟不利的话语。
唐立言,多么可怜的人啊,对不对?
——
张承希
姚乐丝是他喜欢的人。
作为一个对喜欢的人完全一心一意的追求者,张承希觉得自己应该是很了解女神的。
可是慢慢地,他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的了解她。
反而在梦里,那个叫做阿mon的女孩子,他发现了很多跟自己女神一样的共同点。
她们都喜欢吃有点苦味的曲奇饼和巧克力;喝咖啡喜欢喝卡布奇诺,爱吃酸的多过甜的;睡觉起来一定会有起床气;说谎的时候喜欢看着人的眼睛,哭笑不得时热爱翻白眼,笑起来弧度很像;都是右撇子,握笔和握筷子的姿势同样;大事上分得很清,小事上糊里糊涂……
以前的张承希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他自己就是个很粗枝大叶的人。
可是现在的张承希不一样,很多地方都变了,他没办法说明的改变。
似乎那个心理医生的药并没有什么用,张承希觉得自己依旧在一天天的变化着,以前是潜移默化,现在是明目张胆,头痛的程度也在不断的增加着。
就像是破茧成蝶的蛹,从内而外的一点一点变化着。
也许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过张承希并不讨厌这样的改变,因为他渐渐的看到了自己的不足,性格上也好,学识上也好,心态上也好,他太冲动了。
所以才会中了别人的圈套。
圈套?没错,张承希是这么认为的。
在硬如钢板的床铺上,四周空无一物,只有铁栏杆,从前张承希是在外面站着的,现在张承希是在里面躺着的,躺的四肢都有点僵硬了。
人一旦无所事事,时间就会被拉长,脑子里就开始回想起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情。
也是在这漫长的思考和等待当中,张承希回想起,他回到村屋和村屋爆炸的时间间隔那么短,巧合得太不可思议了——除非当时也有另一个人在场。
就像是等待猎物一样,那人等着他打伤衰人,跑出去之后,再把衰人打死或者打晕,开了瓦斯罐,搞得整间村屋全是瓦斯气体,再想办法点燃,引起大爆炸。
那间村屋他回去时造成的火灾明显不是一下子就能点燃的,而且连窗户都碎成渣了。
所以在他回去之前,村屋应该是爆炸的。
以前的张承希是不知道这些的,可是现在他脑子里总会想到这些,都是梦里的那个ivan。
当时村屋周围没有人,这么大的爆炸,凶手只能远程遥控。
也就是说,那个凶手很可能也用过那附近的电话亭,电话引起的火花点燃了瓦斯。
那么凶手的指纹……不对,凶手知道用那个扳手打死衰人却不留下指纹,那么电话上应该也不会留下指纹,可恶,要是能亲自到现场去看看就好了。
警察问话的时候就说了,现场只有那个扳手上有他张承希一个人的指纹。
加上他亲爱的表哥唐立言的证供,没人会相信还有其他人在的,他打电话报警顶多算是自首,问话也只是让他亲口说自首而已,警察是这么说的。
但是阿言……当时为什么会在那个村屋那里呢?那里那么僻静。
张承希在姚乐丝过来探他的时候忍不住问到了这个问题。
“他说,是做完事经过那里,”姚乐丝回答,然后犹疑道:“其实我也都觉得有点奇怪,所以也都问过他,不过……”
“不过什么?”张承希问。
姚乐丝摇了摇头:“没什么。其实我现在虽然是你的代表律师,但是只是临时的。正式上任是要等到这个案子排期上法庭,经由律政处转介,我才可以真正代表你,接手案子的全部证据,所以我现在的资料也有限。”
张承希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明白了,也就是说,我现在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
“对了,你……会不会怪阿言?”姚乐丝试探着问道。
“他叫你来帮他说话的?”张承希语气不咸不淡:“这不像他会做的事吧。”
姚乐丝抿唇,说了个明白:“他很内疚,喝了很多酒,还哭了。”
“所以你现在的天平要倒向他了?好像我才是被控谋杀要坐牢的那个哦,你不可以这么偏心的hy,我现在更惨,你应该钟意我多一点。”张承希居然还能开玩笑。
“我现在天平偏向谁重要吗?”姚乐丝被他气得啼笑皆非。
“重要,”张承希自然而然地说道:“你对我来讲什么时候都很重要的。”
姚乐丝没忍住,终于翻了个白眼:“你等我消息!”
看她终于有精神了一点,张承希笑了笑,他不希望她有任何的烦恼,尤其这个烦恼是他。
——
姚乐丝
张承希是她很重要的朋友。
尤其因为某些原因,最近这个朋友有偏向于更重要的朋友的可能,所以姚乐丝一定更加不能输。
于是她勤勤恳恳的翻找着各种类似的案件案例,数着日子等着排期上庭。
然后生活给了她狠狠的一巴掌。
“hy!”
姚乐丝听着david在电话里的声音,问道:“怎么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排期上庭?”
david在电话里喘了几口气,他很少这么大喘气,这么样的拖沓让姚乐丝无端端的生出了些许的紧张,她根本完全没有必要紧张,但是她还是紧张了。
“律政处那边最近人手不足,这个案子决定找外援,”david顿了顿,似乎是不太忍心:“有人推荐你做主控官,程序已经批准了,按规矩,你不可以推的。”
电话这边的姚乐丝整整哑了五秒钟,电话里也只剩下她呼吸的声音。
“就是说……要我去告,告阿希杀人?”
姚乐丝几乎是一字一顿的结巴着说出了这句话。
她,姚乐丝,要作为主控官,控告被告张承希,谋杀罪名成立?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这个笑话更好笑的笑话了。
不,严格来说,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姚乐丝只觉得讽刺至极。
所以她不打算让这个笑话成为现实:“你帮我同律政处那边讲,根据规避原则,我是不需要上庭的——作为跟被告当事人有关系的女朋友。”
david答应了,跟着又提出另一个问题:“这个没问题,但是这样的话你就没办法做辩方帮阿希打官司了,我看阿希家里经济状况……需不需要我们帮他找个律师?”
“找kevin吧。”姚乐丝除了自己之外,也只相信这个师兄。
“kevin现在在忙另一单case,他未必有时间。”david道。
姚乐丝:“我现在打电话给他,你等五分钟。”
电话拨过去,kevin师兄愿意帮忙,他那单案子也只剩个首尾要跟了而已。
神经一直紧绷的姚乐丝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话剩下的我来就行了,”david很够意思的全部包办:“还有hy,我去律政处那边找以前的师兄弟打听过,他们说这次推荐你的是,你认识他吗?”
尽管另一边看不到,姚乐丝却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我们只在公共场合见过几面而已。”
“那就很奇怪了,jeff不是一个随便举荐的人,他在业界的风评还是很严谨的。这件事你最好找机会查查,或者问问茂哥,这种事可一不可二的,是不是有人看你不顺眼?”
姚乐丝也一头雾水:“我不知道,可能是最近报纸杂志上多了,以后尽量低调点。”
现在的重点可不是这个,这么想着,姚乐丝起身,她得去告诉一下阿希。
今天张承希的状态有点奇怪,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双眼睁的大大的看着她。
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直到姚乐丝干咳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笑嘻嘻的问了一句。
“你又来探我,是不是案子有消息了?”
姚乐丝把发生过的事说了一遍。
“哦,是这样啊,”张承希似乎是有点失望,但好像又不是特别失望,他还笑了笑,笑容比以前更加的平和了:“不要紧,有人帮我打官司就好了,对了,你回去都要听david的话,把原因好好查一查,免得有人对你不利。”
姚乐丝又想运气了:“我们现在再说你的官司,是杀人案,不是杀鸡杀狗,是杀人啊你知不知道!你可不可以认真点对待,这件案子不是我亲自接手,我真的有点怕……”
“不用怕。”
张承希握着姚乐丝的双手,微微一笑,带着笑纹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柔:“我不是说过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只要有我在你身边,那就什么都不用怕。”
“只要你开开心心,每天好靓好靓的笑就好了,对不对?”
感受着手心的温度,看着张承希那张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脸,姚乐丝毫无预兆的开始淌眼泪。
就像是细水长流的堤坝,忽然间开了一个口子,天崩地裂似的,一切全部崩塌,损毁,汹涌的波涛决了堤,洪水一般的涌了出来。
“是你……是你……真的是你,我以为是我的错觉……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
姚乐丝的全身都在颤抖,明明以为不可能发生了的事情发生了,就叫做奇迹。
“蓝天白云作证,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无论环境有多恶劣,我都会尽我所能,爱你一生一世,陪你一生一世。”
张承希帮姚乐丝擦拭着眼泪:“我都说了,我会来找你的,你都没白等吧?”
姚乐丝哭的更厉害了:“但是我没办法帮你……”
“呵,”张承希笑了笑,手指抹掉姚乐丝的泪水:“傻妹(傻丫头),重要的是,你还可以见到我,对不对?重要的是,我们都开开心心的,对不对?”
“对,你说什么都对。”姚乐丝又哭又笑着说。
直到探望时间结束,哭得眼睛都肿了像是泪人似的姚乐丝才恋恋不舍的走出门口。
“轰隆”一声,刚刚还是晴天的天气突兀的变幻着,如同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一般。
姚乐丝开着车,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车上,雨刷一下一下的刷着流不尽的雨水。
想起张承希之前说过的话,姚乐丝打着方向盘拐了个弯,直接拐去了律政处。
到了律政处门口,天开始阴了下来,风吹雨打的模糊了人们的双眼,如果不是仔细看,甚至看不到眼前的景象,姚乐丝没有下车,而是再次发动了车子,因为她看到了。
托了前几辈子的福,姚乐丝的跟踪技巧很过关,jeff直到到了餐厅门口,都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不是被人跟踪,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这个餐厅是经常有律师光顾的餐厅,姚乐丝以前也来过,据说老板就是一个律师。
透过窗口,姚乐丝看到jeff跟几个人打了声招呼,并没有什么特别。
不过她还是记下了那几个律师的名字。
天上下着瓢泼大雨,很多人都往餐厅里面躲避,窗口已经站满了人,就在姚乐丝几乎要放弃了的时候,有个人打着一把雨伞小跑着走到了餐厅的门前。
就像是张承希在村屋的时候能被熟悉的人认出来一样,姚乐丝就算闭着眼睛都能认出这个人的后脑勺。
她开了车门,走下了车,一个人站在倾盆大雨中间,冰冷的雨水打在了她的脸上,身上。
很冷,很冻,很疼,很累。
但是都没有心里难受。
姚乐丝手里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下一秒被淹没在这雨滴声中,她看着玻璃窗里面的欢声笑语,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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