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阁下还有何见教?”女子倏然转身,对着李显面色平静的问道。
李显的面色却没有那么平静,声音陡然高亢了不少,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管汝与我母亲之间有何仇怨,亦不管汝我之间有何恩仇,吾只是不忍心见汝之亡母在天之灵不得安生,不忍心汝那小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至于汝这痴傻之辈想要送死,那也由得汝,嘿嘿,汝亦不想想,凭汝这身手,若不是机缘巧合混进皇宫,便是一万年都无有机会接近皇后,便是接近又能如何?汝还真能得手不成?更何况经此一役,皇宫必然会加紧戒备,而汝上次所依托之关系网定当被清洗殆尽,汝想要再度混进皇宫,无异于痴人说梦。汝送死倒不打紧,只希望不要累及汝那粉嫩可爱之小妹。”
“小妹?对了,我在行刺之前将我那小妹安排至积善坊内一处租来的民宅中,数日已过,亦不知她如何了,她不会做饭,只有些许现成食物,若是吃个一天半天也就罢了,可现在足有三四天了,这,这,我那可怜的小妹,阿姐对不起汝,汝且稍等,阿姐这便寻汝去。”
女子流下了泪水,然后一咬牙,纵身便欲离去,却见李显嘿嘿笑道:“去罢去罢,希望勿要被高手尾随追踪,反而令汝那小妹暴露身份。”
“汝此言何意?”女子闻言身体一僵,只好再度转身,然后对着李显冷冷说道。
“无他意尔,汝现在何处都无法去,只能躲在此处。”李显嘿嘿一笑,淡淡说道。
“吾家阿妹不存,吾活下去还有甚意思?”
“若现今方才知晓,汝活下去是为汝家小妹?既是如此,当初为何不顾自身安全而入宫行刺?”李显闻言更是冷笑一声,厉声说道。
“吾,吾,母仇不报,誓不为人,那武氏妇人害我阿母,吾作为儿女,大仇岂能不报?”女子犹豫挣扎许久,还是咬牙说道。
“如此说来,汝活下去到底是为活人,还是为死人?”
“死人活人都是吾活下去之意义所在”,女子思索片刻,然后毅然决然的说道:“小妹是吾此世唯一之亲人,而母仇亦不能不报,哼,吾全家老少,还有无数无辜平民尽皆被官军所杀,这趣÷阁血债,定要以血来偿还。想来小妹若知我为母报仇而将其抛下,亦会心怀大慰。”
“嘿嘿,此只是汝一厢情愿之想法,可想听一听令妹真实之想法?”
李显嘿嘿冷笑一声,拍了拍手,便见房门被打开,然后见一个小女孩脸上挂着泪,来到了房中,然后抱住女子,低低的抽泣道:“阿姐,不要抛下琳儿,我们不报仇了,我们回到乡下好好生活好不好?琳儿已经失去了母亲,不想再失去阿姐,阿姐可曾想过,若是阿姐离开这世上,剩下琳儿一人孤苦伶仃,生不如死,活着还有何意思?”
“小妹,琳儿,汝,汝是如何寻到此处的?”女子见到小女孩不由得惊喜不已,连忙将小女孩抱起来,含泪问道。
“便是这位小相公持着阿姐随身之香囊来接琳儿的,琳儿彼时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幸亏小相公及时赶到,否则琳儿再也见不到阿姐了。阿姐,这位小相公是好人,当初将马让给我姐妹,后来又救得琳儿一条性命,阿姐不如就听小相公一句劝,放弃报仇吧。”
哪知道女子闻言,倏然变色,冷冷说道:“哼,汝这丫头知道个甚?这厮乃是那老妖妇之亲子,自然要与其沆瀣一气,这厮如今对我等如此,不过是要套出我等余党,至于劝我等放弃复仇,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当初母亲是如何惨死,汝莫非遗忘乎?若真是如此,阿姐宁可杀了汝这无情无义之辈。”
说完之后便挥掌向那琳儿拍去,可当手掌真的到了女孩面前时,毕竟心中不忍,幽幽叹息了一声,然后对李显说道:“汝亦不必枉费心机了,吾是不会放弃报仇的,不过吾亦不会舍弃小妹,待得其长成之后,吾定会再度入宫,行刺那毒妇。吾与汝虽有仇恨,然则可以看得出,足下是至诚君子,吾带着小妹甚不方便,便委托于足下帮忙照顾,后会有期。”
说完之后,此女竟再度欲离去。
却没想到李显拍了拍手,她便再度被窗外之人所阻住。
“阁下数度阻我离去,究是何意?”那女子转身望着李显,怒气冲冲的问道。
“嘿嘿,汝竟然问我是何意,汝将令妹交予我照顾,自己却去另寻机会刺杀我母,汝用脑子好好想想,这天下焉有是理?汝之母是母,吾之母岂不是母哉?”李显针锋相对的望着对方,淡淡说道。
却没想到那女子瞬间便像疯了一般,大声叫道:“汝那母亲亦配叫母亲?此人罔顾信义,杀死昔日姐妹,后来又亲手掐死亲生女儿,以此诬陷王皇后,此等妇人之恶毒远甚于一般男子,如何配称母亲?在其眼中,只有权力最亲最近,此恶妇为了权力可以利用任何人,牺牲任何人,汝现在为保护此人可以不顾性命,可是将来有一天,汝若对其权力造成威胁,这恶女人照样会将汝下手除掉,绝不留半点情面。”
没想到李显闻言却是淡然笑道:“此事某心中自然有数,却是不用足下提点,不过不管如何,此人毕竟是我生母,舐犊之情仍在,某不能眼睁睁看其惨死。更何况,我母一死,当今圣上定然改立皇后,如此一来,我这地位可还能保住?唯恐故太子李忠、杞王李上金便是某之榜样。再者说了,我母焉有汝所说之恶毒?汝之所言尽是道听途说,他人为打击报复而编造的留言而已,又如何可凭信?”
那女子闻言却是狂笑不已,过了一会才悲愤的说道:“此事如何能是流言?某便是此恶妇昔日姐妹之后,我母身死,便是拜其这位昔日好姐妹所赐,吾用吾亲身经历向足下作证,不知足下信否?”
“嗯?昔日好姐妹?我怎不知我母尚有一位被害的昔日好姐妹?不知这位好姐妹究是何人?我可曾听说过?”李显其实已经信了对方之言,但却要乘机令那女子说出背后的身份,这才装作明知故问的样子,从对方口中套话。
那女子虽然聪慧,却如何懂得这种奸猾手段?还以为李显是明知故问,便嘿嘿冷笑道:“既然汝装糊涂,那本姑娘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将一切与尔讲清楚,看汝还有何颜面为那恶妇辩护。”
那女子略略思考了片刻,便返身坐在榻上,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家母原名陈硕贞,本只是一名良家女子,却遭受好强酷吏迫害,最终无奈走上一条反叛之路。”
“陈硕贞?汝说令堂乃是陈硕贞,文佳皇帝?史上第一位女皇帝?”李显闻言不由得惊讶不已,连忙失声问道。
“没想到足下不仅听说过陈硕贞这个名字,还知晓文佳皇帝的名号,不错,我母便是陈硕贞,吾乃文佳皇帝长女,名叫童仙豆,我小妹乃是文佳皇帝次女,名叫童仙琳,这下足下知晓吾母女与汝母之恩怨了吧?”
“原来如此,不过我倒还是不明白一事,我母如何与令堂结为姐妹了?令堂遇难,当是与官军围剿有关,为何又说是受我母所害?”李显对其中的隐情还是有些不明白,不由得开口问道。
却听得童仙豆说道:“此事足下又如何得知?吾便为汝细细说来吧。当初那恶妇被选为太宗朝之才人,却不曾想在太宗病重之时竟然与当朝天子勾搭在一起。哼,此人生性放荡,实在是无耻之尤,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太宗本来就对此人极为反感,后来宫中又流传‘唐三代后,有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之流言,厌恶此女,便于驾崩前下令让宫中没有子嗣之后妃出家为尼。于是这恶妇便被安排在感业寺出家为尼。彼时此女昔日荣光全无,沦落为一介普通的比丘尼,却因美貌而遭受几个流氓无赖调戏。那恶妇正哭喊无助之际,同在感业寺出家的我母仗义相助,将匪徒赶跑,那恶妇感激我母,又指望我母日后予以保护,这才提出与我母结为姐妹。”
“竟有此事?这真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分,不过事情也太凑巧了吧?如若我没记错,令堂当初起事乃是在婺州,与长安何止千里?为何令堂偏偏在此处出家?”李显一上来就听出了里面的问题,不由奇怪地问道。
“嘿嘿,足下以为我会如此无聊,编造如此一段荒谬之事蒙骗世人耶?唉,若说是有缘,那也是一段孽缘,若非是这一场相识,我母或许便不会败亡。”
童仙豆说完之后,轻轻一叹,又说道:“我母在十五岁之时得艺人传授,授予武艺和兵法,并对我母说道,唐三代之后,江山易主,我母虽是女身,却有天子相,令我母早做准备,以便在必要时刻举事,顺应天心民意。”
“又是这句流言,嘿嘿,也不知道这句流言到底有何魔力?竟然连陈硕贞这等人都深信不疑,其实想来,这种流言本身并不能起多大的波澜,不过一和有心人的野心结合起来,便会产生巨大的破坏力,当初隋朝灭亡,固然和杨广暴虐有关,可是谁敢否认那‘得天下者十八子’的流言所产生的冲击力呢?”李显听了童仙豆之言,虽然没有说话,却从此对那编造和散播流言的人产生了抵触和警惕的心理,连他都没有想到,这对他来说将是怎样宝贵的一趣÷阁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