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说的乱象比所有人预料的来得都要快。
李睦和黄月英正埋头在船坊中研究如何在船下安装轮叶,取人力踏轮之创,克服船只在江面上受风力风向所制的缺点,荆州刘表突然暴毙,两子争位的消息就传到了江夏。
江夏的水寨中战船无数,更有数十处船坞,李睦对于制造工事其实并不擅长,但若论图纸比例的计算,江面行进的阻力分析,她就当仁不让了。曹军之中也有能人,听说官渡一战里曹军中就出现了与江东差不多的重型投石机,高约两丈,射程四百步。
刘表的死讯并没有引起她们多大的注意,反倒是听到襄阳内流传着刘琮弑父的消息时,黄月英放下了手中的木条,向李睦摇了摇头:“不可能,刘琮胆小,做不出这事来。”
刘表后妻蔡氏与她母亲是一门同出的姊妹,黄承彦因此与刘表也算得上是半个连襟。她与刘琮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名义上的表亲,平日里也素有往来。
她的那位姨母手段刚强,性如烈火,对这两个非自己所出的儿子看管得极紧,刘表又因蔡氏的关系对她十分忍让,故而这两兄弟一个懦弱,一个胆小,别说弑父,蔡氏稍一立眉发怒,就能令他们不安战兢。
但不管怎么说,刘琮弑父的消息传出,荆襄之地一派哗然,刘备拥刘琦为主,于江陵起兵,与蔡瑁所率的军队对峙于荆州之内。
荆州内乱,曹操自然不会错失良机。在青州败袁术后,不及追赶北逃的袁谭袁尚两兄弟,匆匆提兵南下,直取荆州。
其实曹操此举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假如刘表能再多活两年,待他平定了袁氏再掉头南征。那无论是军力调配,还是粮草供应,亦或是国力休整,民心安稳上,他都会从容许多。甚至到那时候他还能顺手在荆州灭了刘备,也省得这专会经营人心,又耍了他数回的大耳贼再东窜西躲,给他时不时地找些麻烦。
但现在江东大军就在江夏驻扎,他若是不立即南下,待江东兵马趁乱攻下荆州,从江东孙氏手中抢夺荆州要付出的代价,可远高于他现在暂时放过袁氏两兄弟,日后再花力气平复。
其实,若如同历史原定的走向那般,无李睦从中插一手,刘备仓皇投靠刘表,无跟无基,兵匮粮乏,他至少还要再等两年,才能有实力在刘表的眼皮子底下露出野心的端倪来。那荆州之乱确实正如曹操所愿,要再等上两年。
要是曹操知道此番荆州之乱的根源就在于刘备向李睦借的那些兵马船只引起了刘表的忌惮,从而开始节制与刘备走得太近的长子手上的权利,这才提前触发了荆州继承权的争斗,怕是这位才因大败袁绍而受封汉丞相的一代枭雄定要气得跳脚。
曹军来得极快,刘琮果然如黄月英所言全无面对曹军的胆气,根本就连组集军队对抗的心思也没多少,襄阳城里一片人心惶惶,甚至已经有些原来从北方过来避战的民众开始往江夏逃难。
刘备一面在江陵调兵,一面则遣使赴江夏来见李睦,商谈两家联兵,合力对抗曹操。
历史的惯性总是令人避无可避,刘备派来的使者,正是诸葛亮。
“庶实不知孔明已投刘玄德麾下……”徐庶深施一礼,面露愧色。不久之前他还像李睦推荐诸葛亮,然而现在诸葛亮以刘备使者的身份前来,岂不是显得他当日言不由衷?尤其是他将诸葛孔明比作兴汉之张良,刘备是汉室宗亲,这其中的寓意,巧合无比的……令人尴尬……
诸葛亮跟了刘备本来就是意料中事,李睦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先生无需多想,诸葛既来,我以客待之便是了。倒是近日我不便见他,还要请他多等两日,凡事等阿绍到了再论。”
曹操南下之前,向吴郡送了封书信,直接送到孙绍面前,邀江东之主会猎于长江之畔。
孙绍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言何会猎?不过是曹操惯用的离间试探手段而已。他以一方诸侯之名相邀,就是要避开李睦和周瑜,提醒世人那个开盐利,平江夏的孙权虽然也姓孙,却终究不是江东之主。也提醒李睦她昔日让权于孙绍,今日若声名太盛,武略太盛,就必定会遇到重重擎制,成为江东内部不稳的最大成因。
曹操这手段用得无可厚非,说实话,她带话给贾诩,周瑜见荀彧,其实用得也都是这攻心之术,殊途同归而已。而令她真正气恼的,是吴郡那班文臣真的就将孙绍送了过来!
让个孩子到战场来,他们这是以为打不起来么!
李睦的脸色阴沉得连周瑜都看着心里发毛。从收到孙绍要来的消息起,这几天来,从甘宁到吕蒙,几乎所有人轮着来邀她跑马行猎,军中演武,张昭在这个时候送孙绍过来,这其中的防备之意等于直接就一巴掌拍到李睦脸上,人人都知道她心中郁结不爽,都想用这种法子令她发泄纾解一番,到最后连张辽也来了,李睦这才和周瑜一同往军营走了一趟。
算着时间,孙绍的车驾也就是这两天就到,周瑜已经率前部迎了出去,待接到孙绍传回信来,李睦也要动身迎出去。这个时候见诸葛亮,确实不太合适。
若孙绍不来,她要连刘抗曹,是将在外的自行决断,而若孙绍来了,就算是名义上形式上的,她的决定也要通过孙绍点头。
想到此事,徐庶的脸色也不好看。他钦佩李睦让义之举,却没想到江东派系林立,已至于此。再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看出来李睦与周瑜之间的关系显然并不像外间传言的那样,其中的缘由,自然更是不言而喻。
“无妨,来了也好,看一看这茫茫长江,将士洒血,也免得长于那班鼠目之手,只图眼前安逸。随我同进同出,公瑾总会护着他。”见徐庶欲言又止,李睦猜到他想说什么,轻叹一口气。
是她最近大意了。
执掌军权在外,又是和周瑜一起,却是同心同力,非但没传出半点不和,还有遇刺之时恰为周公瑾所救的消息,难免那些江东派系以为他们化干戈为玉帛,若是她与周瑜这两股力量拧在一起,在如今的江东,已然是遮天之力了,也难怪某些人要心急不安了。
曹操以汉丞相之位相邀,而孙绍为江东之主,龟缩于吴郡而不出也确实是说不过去。也正是有了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连吴太夫人也无力阻挡。
“这几日来,江边东逃的难民增多,其中必有曹军和刘备的细作混于其中,还要请文远将军多费心。”
刘琮欲降,甚至还调回了镇守竟陵的文聘,从荆襄逃出来的百姓就从竟陵渡江,纷纷东逃。此时冬雨绵绵,道路泥泞,江面上时有风浪,接连几天都有私自渡江的小船被江面浪头打翻,整条船上的人全部葬身长江的惨事发生。
待周瑜接到孙绍的消息传来,李睦留徐庶为西陵从事,带了高顺及五千兵马,往寻阳的方向迎了上去。
李睦出兵是还是夏季,现在已经是隆冬时节,半年来孙绍又长高了不少,坐在周瑜的马前,远远见到李睦,就毫无形象地挥手高呼起来。
李睦驰马到五十步开外,下令全军止步,翻身下马。待她步行到周瑜马前,周瑜也抱着孙绍从马背上下来。
“二叔……”
孙绍清清脆脆的一声“二叔”话音未绝,正要向李睦扑过来,李睦却正正经经一揖到底,行了个军前大礼:“见过主公。”
小小少年不觉一愣,脸上欢喜的神色也僵住了。李睦从未向他行过如此正式的礼节,就连第一次回吴郡时,有张昭那些重臣跟在身后,他战战兢兢,李睦一礼之后也立刻将他抱起来,眉开眼笑地叫他“阿绍”。
但这一次,李睦就这么躬着身,叫他“主公”。
临行时,吴太夫人将他召到房中,说及这番江夏之行,李睦见了他怕是要生气恼火,那时他还不解。
他毕竟年纪还小,不足以理解江东人事的复杂。他只隐隐约约知道张昭并不向他一样喜欢李睦,也不喜欢同他父亲一样威武善战的周瑜,但同时李睦和周瑜又反复告诉他张昭是有才之士,而张昭也从来不否认李睦和周瑜在江东的功绩。
所以他明白张昭这回让他到西陵来与曹操“会猎”,是不能堕了江东孙氏的威名,却完全不知道,也不可能想明白他此举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然而孩子的心总是最敏感,孙绍此时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李睦确实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