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权神授,就意味着皇帝有时也要扮演神婆的角色。
钦天监挑了个最有可能下雨的日头,天下第一“大神棍”——皇帝,直奔天坛向天父求雨去了。
钦天监确实有两把刷子,近午飘来一阵躁风,天色随即暗下,急雨紧跟着砸下来。虽然就下了半刻,到底给足了天子颜面。
在宫里一派欢喜中,宁芳趁着好时候歇了个难得清爽的午觉。待到睡足,没见到早该回来的皇帝到迎来了下了课的胤礽。
小家伙脑门上写着“我在生气,不要理我”,气足足地颠进来。净了头脸后再看,戾气少了,到生出大半委屈来。
宁芳将人拉过来,递上碗胤礽爱食的冰酪,小家伙气性未消摆首不食。
宁芳抬首看向温腕,欲叫跟着胤礽的内侍进来说话,箭袖却被人拽了住。垂首瞧胤礽一脸不快,问道:“怎么了?是谁惹了我们太子殿下?”
小家伙沉默,宁芳抚着他的脑瓜子并不催促,半晌,他才仰起头眼泛泪光地问她:“阿嬷,皇父是不是以后不喜欢胤礽了?”
宁芳一震,瞧他一脸重创不似玩笑,便将人抱上榻同自己依偎而坐,道:“你皇父昨晚不是还和你一起用膳,听你弹琴吗?怎么会过了一夜就不喜欢你了?”
小家伙继续垂首,又是好半晌,才嗡嗡道:“李太傅今个夸我‘政在养民’的策论写得好,我等皇父乞雨回来好拿给他看,可皇父一听德嫔临产,就离开了……我一直在乾清宫等着……他们说,德嫔产下十二阿哥,父皇甚喜,一直抱在手里……”
小家伙抬起受伤又迷茫的眼睛,问道:“阿嬷,我小时候,父皇有抱过我吗?”
宁芳哽涩。孩子再聪明再早熟,终究还是孩子,渴望表扬、渴望疼爱、渴望抚慰。
玄烨一回来就往德嫔那钻,还一钻就不知道回来的用意,宁芳清楚,却不可以告诉胤礽,便道:“傻瓜。你父皇这么多孩子,他每天见谁最多?你父皇虽然不说,可你吃的、住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你父皇事无俱细亲自过问的?你有见着他对其他阿哥、公主们如此吗?”
胤礽想想,果真如此。但念及十二阿哥有个受宠的额娘,未出世就惊动皇宫,现在更是可能夺了皇父宠爱,他又不确定了:“可是……”
宁芳抚着胤礽的肩头:“太傅如今有说过君子之道在于何吗?”
胤礽不解太后这时候怎的考起他课业,却还是回道:“太傅教言,君子之道在于中庸。”
宁芳颔首:“不偏不易是为中庸。你是太子,是这帝国未来的继承人,你要从你父皇那得到的不应该是宠而应是重。宠爱固然风光,倚重方为气魄。你要知道,别人给予,就有随时收回的一天,只有自己拥有,别人收回时才不会彻底失去、一无所有。更何况,眼睛看到的并不等于真实,你如今已在学习为君之道,就要深深思量、用心品味,你父皇宠谁、纵谁、心疼谁、倚重谁,都不是你眼睛直白就能看到的。你且等你父皇回来,看他待你与平日可有区别?有没有因为你多了个十二弟,他就不再关心你了。若是他果然轻视你了,看阿嬷替你出气,好好惩治他,好不好?”
古人早熟,宁芳早有体会,但她所说确实超龄,难免忧虑胤礽不能体会。瞅着胤礽拿光亮脑袋瓜冲她,正待掰开来、揉碎了、重新由浅而入,小家伙已重新仰起头,屈虑之色尽扫,把着她的衣袖笑道:“阿嬷,我的酸梅汤呢?正口渴了呢。”
宁芳凝神,瞧他果真恢复如常,是既心慰又感慨。这里的孩子都是怎么长的,不知道这样长让大人很没成就感吗?
接近晚膳的时辰,胤礽心怀忐忑又莫名憧憬,眼睛止不住直往殿外冒。
宁芳笑拉着他往食为天走,安慰道:“放心,饭点一到,你皇父准来。”
胤礽举目怀疑地看向她,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跟着进了食为天。手洗了一半,听帘外宫女道“皇上来了”,胤礽难掩激动,举着双手就奔出帘去,立在檐下看他雄智英伟的皇父如昔而来。
“怎的?这般激动,是否受了太傅褒奖,等着朕夸奖你呢?”
小家伙嘴裂得更开,只笑不语,跟屁虫般随他父皇重新进入膳堂。
宁芳丢下手巾分筷子,让瑞禧服侍他们爷俩净手:“可不是,听说李太傅今日夸奖了我们太子好文章,他巴巴守在乾清宫里就等着你表扬他,等不到便到我这里来堵你嘛。”
胤礽脸一红,抽了瑞禧递上的巾子丢进水盆自己躬身净洗起来,引得宁芳与瑞禧呵呵直笑。
上了桌,宁芳眼见胤礽愈将沉默进行到底,为三人夹了菜,冲玄烨道:“我这慈仁宫可不兴功不奖、过不罚,以后胤礽或是瑞禧儿若是得了师傅褒奖或是做了好事,你可得好好夸夸他们,孩子都是小树苗,不夸他们怎么知道功、过的区别呢。”
玄烨看向胤礽,小家伙头垂得更低。
“还有,不管那些小弟弟、小妹妹们如何可爱,以后你都不许少了属于我们瑞禧和胤礽的那份疼爱,不然,我们太子和大公主可是要掉小鱼子的。”
胤礽已羞得脸盘埋进肚子里去。
玄烨顺着宁芳的眼色看向胤礽,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立时开怀大笑,道:“成。君无戏言,别人再好,也不是瑞禧儿和胤礽。”
晚膳后,皇帝陛下逐字逐句鉴赏了太子殿下的策论《政在养民》,就文章饱满的情绪、层次分明的论述、深刻踏实的见解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太子殿下在皇父的鼓励下斗志昂扬地保证再接再励、再创辉煌。会议在亲切、友好、融合的气氛下进行,并于会后惬意地欣赏了帝国第一钢琴手太后娘娘的钢琴独奏。之后,太子殿下就皇帝陛下景仁宫继续坐产(坐着待她人生产)只给予了默哀两秒种,甩首便于夕音殿欢心鼓舞地练琴去了。
红霞漫天染透西天之时,小格格平安降生。
宁芳侍侯玄烨将印湿的龙袍褪下,见内里的天蓝中衣湿了个全透:“怎么热成这样?”
“产房安置在西配殿,门窗遮掩避着风,我在边房苦坐半日,早不知湿了几次。”
为了牢固竖立德嫔受宠假象,皇帝这个大导演兼第一男主领衔下放最基层。丢下汗湿的衣服,宁芳揪了毛巾替脱得只剩下裤叉的皇帝揩背,哂道:“有付出才有回报,给皇上道喜了,龙凤双胎可是大喜。”
玄烨偏首瞧她一脸戏谑,眉一挑,手里擦了一半胸膛的巾子一丢,转身光着膀子将她搂个严实。
汗臭酸涩味裹夹浓重雄激气立刻熏倒宁芳,窒息着口鼻死命要将贴在身上的狗皮膏药扒拉开却未能成功。
玄烨眼见她真要晕了,才快慰地放开人。
某女立刻跳开丈余加辈呼吸新鲜空气。
某男哈哈大笑:“也恭喜你,又有人唤你做祖母了。”
宁芳脚步发虚地倒在榻沿上,恶寒不已。
将自己打点好,某帝光着膀子也挨着坐在榻脚凳上,搂住刚刚复活的鱼儿要温存。
“起开,你不是热嘛?啊——”
一场狂风压麦穗后,某三挑起某桃的下颌,傲骄道:“爷我苦了一日上、下午的赶场,总不能一点福利没有。妞,给爷笑一个。”
某桃垂下两行屈泪,又恨又苦又委屈。她这招谁惹谁了都?凭什么成了你减压的瑜珈球?我悲愤,我不服,我抗议!
“抗议无效,申诉驳回,再敢寻爷的笑话,看它不好好鞭笞了你。”说完,狠狠顶了顶还在她里面的“小弟”。
某桃含恨无门,老实任某三在其身上痛快地又□□了一遍,才湿哒哒扶住老腰抽泣着出现在人前。
悲催啊!后妈不好当,男人背后的女人更是难为啊!
德嫔保质保量产下一对双生子,高兴得老太太合不拢嘴,每日里不抱上这对兄妹一次就浑身不舒服一般。
至于十格格,可能是清楚她是宫里最后也是最小的一个娃,老太太宝贝得不行,不但亲自替襁褓中的小丫头取名“阿兰图雅”也就是蒙语“红霞”,还怕德嫔照顾不过来,接了小格格住在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亲自替两个孩子洗身,三朝礼上风光的不但是孩子,皇上还赐了德嫔永和宫。
这番恩宠一相较,早几日出生的十一阿哥胤禌与生母宜嫔就显得落寞非常。
可宜嫔到底是从未叫人看轻过的宜嫔,虽然少在人前,得的赏赐物什却如流水一般将翊坤宫堆了个满。
有了这一明一暗的恩宠,到闹得世人看不清了,不知该将大宝压在哪位身上。
十二阿哥论辈定名胤祯,也难怪太皇太后喜欢这个玄孙,长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不说,还十分活泼喜庆,相较于有些病气的十一阿哥,自然更讨老人家喜欢。
“十二弟十分有力气,挥着小手臂咿咿呀呀的,总是见人就笑。睡着的时候小嘴合不拢淌着水儿,不时还冒着泡泡。呵呵……阿嬷,可爱极了……”瑞禧不过是洗三礼上见过一次小小祯,就中了毒。
“奶娃娃流口水,脏兮兮有甚好看?你,不会是眼睛出问题了吧。”胤礽对十二弟的仇视是打娘胎里就积的宿怨。
瑞禧亦知晓他的心结,夹了块油豆腐置在他碗里,道:“是啊,小娃娃再可爱也是无知得很,怎敌得我二弟能文能舞、善通音律。”
胤礽一滞,顿时老实不与了。
宁芳捧着碗咯咯直笑,根本不给这小子面子。虽然胤礽爱音成痴,却偏偏长了一双不听脑袋指挥的手,不论宁芳怎么教,他的那双手永远慢脑子一拍伪“双簧”。
聪明于世的太子殿下不信邪,每日傍晚苦苦荼毒自个与整个慈仁宫。整整一个月,到今个儿才算认命这是他辉煌人生的唯一败笔。
胤礽苦逼啊,为这个,阿嬷第顿饭都要嘲笑他一番,他一世的英名神武就这么一去——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