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七不太喜欢杀人的感觉。Ｘ
年少时候，曾有北军将领太过嗜杀，敌军倒旗投降，他却视而不见继续砍杀，被秦王唐伯勒令到大昭寺面壁三年。其间唐七曾路过，问起过杀人是什么感觉。
将领回答他说：“那是一种超越神的权利存在，可惜太过于短暂，所以必须不断的杀戮。而我现在的面壁，好比身在无间地狱，如尘埃般渺小。”
一直到唐家被灭，圣军取代了北军，将领依然在寺中，日日听着晨钟暮鼓，想着杀人与权利之间的关系。
而这段话，却让唐七从此对杀人有了淡淡阴影，对生命开始有了敬畏。
所以今夜杀掉这十多个人的时候，他突然就觉得恶心，趴在船舷吐了许久，直到半个时辰之后，黄四也来到了码头。
他很好奇自己为何会觉得恶心，在山神庙杀掉数百人都不觉得心中有愧。思来想去之后，觉得还是因为这些人和自己并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境界颇低，最高不过才化形。
黄四看向了那静静漂在水面上的乌篷船，不自觉的就想往后退。
那船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就是澜城最为普通的渔船。然而波澜不断的水面，到了它附近，居然平得堪比镜面，倒映着两个月亮与镶着白边的云朵。
“是谁！”四周景色已如静止的画卷，他忍不住出声想要打碎这宁静。
有白衣少年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立于船头，水面依然平静，没有半丝波澜，少年似乎轻若无物。“我没有想到线索能到你这里，更没有想过，你居然还想要谋害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黄四十分不解。
唐七点点头。“舍身箭的秘密，你肯定是知道的，但我不想知道。一个人背负太多秘密的话，只会让自己陷入世界的黑色泥潭里。我只想知道，云罗剑到底何在？”
“你是谁？”黄四再次发问。
乌篷船平静的从水面上移到了码头边上，唐七下了船，走到了他的身前。“灵剑派弟子。”
黄四脸色微变，没有想过对方能将线索追到自己这里。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有些疑惑的问道。
唐七脸色平静，无比淡然的说道：“因为智商太高，相对于你，富余实在太多了。那么简单的替换方法，在我读过的故事里，已经烂得无人吐槽了。”
这对话显得有些怪异，黄四却听明白了。“既然你能追到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说了。舍身箭的秘密，我确实知道。设下那连环杀局，不过也是想掩藏掉这秘密而已。可惜了，他们相信了，你却没有信。不过，云罗剑何在，我确实不知道，只在月前听说那剑必然会经过澜城。”
他不敢撒谎，对方虽然就是少年身而已，但那眼中的光芒，似乎照进了他的内心，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何况，老巢都已经被找到了，哪里还有狡辩的余地。
“你可愿意接受问心一剑？”唐七并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这样的人，智商有上限，品性却绝对没有下限。
黄四咬咬牙，猛然点头回答道：“我愿意！但接受之后，能否留我一条性命？”
这个答案出乎唐七的预料。
问心剑简单无比，却是以云罗誓言为前提，一剑抵胸，万千神识立即涌入脑海之中，若是口中所答与心中不符，立即就会引发云罗大劫，灰飞烟灭不说，还得永世受轮回之苦。
可这堪称审讯之神的剑诀，却因为需要被问之人主动配合，所以在实际运用上，极少有人使用，更不要说他对使用之人的境界也有着太高的要求。
天命境界的剑宗高手，才能将问心剑用出来。唐七半个时辰之前，连续诛杀了十数个人，现在虽然身受魂脉逆转之苦，但境界却早已经好过了天命。
也正是在这境界的威慑下，对方才放弃了反抗，甚至愿意接受问心剑。
“你问吧！”黄四咬着牙，神情坚毅的说道。
唐七对他这点倒是有些赞赏，抽出了断剑，将剑刃抵在了他胸膛之上，朗声问道：“我借云罗上仙之名，问你可知云罗剑何在！”
“不知道！”黄四无比平静的回答道。
月色清冷，晚风轻拂，天地一片祥和。
唐七眉头微皱，将断剑抽了回来，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说道：“原来敢冒大劫之险，却是因为真不知情。”
“是因为我坦然，若不是闻人杰他们要害我，我又何必去杀了他们！”黄四面带愤怒的说道。“现在，我虽然可以走了，但我却想要一个理由，你为何杀了他们？”他指着地上那些尸体，说道。
唐七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黄四一副问心无愧的表情。
“他们涉及了千厮门血案，诛杀同门不说，更连杀了十三街坊，用来冒充自己。”唐七走向了乌篷船，声音却还在继续。“更为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想要啥我。”
在他走上船的瞬间，身形与船影立即消失在了黄四的眼中。
四周立即恢复了常态，无数的衙役在码头上穿行，将围观人群与地上尸体。赫然发现身在人群之中的黄四，额上有冷汗流下。江上哪里有什么乌篷船，只有六七艘衙门的快船，正在试图打捞兵刃。
“当你走在时间河里的时候，你会发现真正在走动的是你自己，而绝非是时间本身。”黄四猛然想起了师傅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自门中偶然得到的残卷之中。
他们未曾参透其中的意思，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能走进时间河的人。现在终于看到了之后，才发现这情况是多么的恐怖。
四周一直都是有人的，但这些人的时间都比他们快了无数倍。只有灵剑派弟子与他之间，时间似乎是停滞了，所以才有了无比的安静，如同身在画卷之中的感受。
若是对方并没有将自己拖进时间河，而是直接动手杀人的话，估计只是人群里一个突然脖子断掉的诡异案件而已，这些衙役定然不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问心剑吗？”过了好久之后，黄四终于平息了下来，却心有余悸的想道。“师傅常说，要对别人狠，对自己就要先狠，不然如何能敲开仙之门呢？”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撕开了封口，看到上面写着的云罗两字，浅笑一下之后，转身离开了人群。
……
……
纤纤走进了酒楼之后，刻意选择了后梯上楼，避开了一楼那些嘈杂说着胡乱酒话的客人，然后走进了楼上的雅间之中。
铺着细密竹席的炕上，暖意蒸腾。一张小桌子上，摆着两双筷子，三份小菜，四瓶酒水。
她浅笑了下，坐到了炕上，取出温在铜壶里的酒，给自己倒上一杯之后，仰头喝了下去。浑身的寒气，在热酒下喉的瞬间，似乎立即就消散了。
“真是好酒！”她脸上立即泛起了红晕，无比惬意的说道。
房门被人推开了，南音走进来看到她已经开喝之后，问道：“雨姐姐，我等了你快两个时辰了，怎么现在才来呢？”
“迷路了。”纤纤不好意思的说道。“你不知道城中那些河道有多恐怖，在月色下怎么看都是一模一样，我都以为自己走进了鬼蜮了呢。”
“这世界哪里有什么鬼蜮啊。”南音笑着她。
“也是。”纤纤给她也倒上一杯酒水，放下瓶子之后，夹了口小菜放进口中，平缓下喉咙间的烧灼感。“反正就是姐姐我又路痴了，说吧，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呢？遇到了老相好吗？”
南音心中微痛，但想起主上的话之后，贝齿轻咬，犹豫了下，终还是开了口。“云罗剑明天就到了，姐姐你直接出城，拿了剑里就乘船顺着澜水往下走吧。到了青城之后，再等我。”
“出了什么事情吗？”纤纤不解的问道。
“怎么会出事情呢。”南音浅笑了下，说道。“只是那贼人尚未抓到，我怕出岔子，所以让你替我将云罗剑先带走而已。反正，千厮门那些人都只知道，这段路由我来运送云罗剑。”
“我将剑带走之后，那你不就是会陷入危险了吗？这绝对不行！”纤纤断然拒绝道。“咱们姐妹一场，同生共死太难，但也不能这么抛下你吧。”
“云罗剑在澜城的话，我才真正危险。”南音苦笑了下。“如果让他们知道云罗剑直接去了下游的话，就会立即追上去。这样主上交给我的任务，就能顺利的完成了。”
纤纤思索了下之后，再仔细将计划推敲了下，发现闻人杰的事情出了之后，这个方法还真就是最为稳妥的办法，只好点点头。“好吧，那你小心点。”
事情商定，她们再喝了会儿暖酒之后，才最终分别。
月已经西沉了，楼下的酒客不是先行回家了，就是醉倒在了街头，大堂里只有两个伙计在收拾着桌椅，一边小声咒骂着那些迟迟不走的客人。
南音站在街头，取出了画卷，只展开了半幅，表情就已经被凝固了。画中少年有些消瘦的脸庞边，写着一行小字。
“灵剑派秦子奇，化形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