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假道伐虢——唇亡齿寒的历史教训
且说虢国的国君虢公,名叫丑,我们可以称他虢公丑,有一天他梦见自己走进宗庙里,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相貌恐怖奇特,他长着人的脸,但是长满了白毛,手上的爪子像老虎一样锋利,他拿着一把钺站在西边的屋檐下,显得凶神恶煞,把虢公丑吓得屁滚尿流,差一点就要逃走了。神忙阻止说:“丑,不要走!虽然我长得比你丑,但是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上帝已经下达命令了:‘让晋国进入你的国门’。”虢公丑忙下拜稽首,颤颤巍巍地说道:“额滴神,你的丑已经打击了我的内心,而晋国将要入侵的消息再次打击了我的内心,请不要让我的内心遭受两次打击!”说完梦就醒了,虢公丑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是梦一场,但还是心有余悸。古人迷信,对于这种关系到国家命运的恶梦更是重视,于是虢公丑召来他的一个名叫嚚的史官占卜这个梦的吉凶。这个史嚚占完后,神神叨叨地说道:“如果像您所说的那样,那么您梦中出现的那个怪物就是蓐收了,他是天上主管刑杀的神,上天降下的命令都是由神来执行的。”虢公丑怒道:“你不要妖言惑众!”于是下令把这个史嚚囚禁起来,并且自欺欺人地要国人都祝贺他这个梦是吉利的。虢公有个大夫叫舟之侨,他告诉他的族人道:“大家都说虢国不久会灭亡,我现在才知道了原来是在祝贺国君的梦啊。国君不认真考虑神意,反而要国人祝贺大国的进入,难道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灾祸吗?我听说:‘大国正义、小国进入叫做顺服;小国傲慢、大国进入叫做诛伐。’民众痛恨国君的放纵,就会违拒他的命令。如今国君认为自己的梦吉祥,他的放纵必然会更甚,这是上天夺去他的镜子而让他的毛病更严重了。民众痛恨国君的所作所为,上天又迷惑他的良知;大国一旦来诛伐,他的命令没有人服从;宗室已经衰败,诸侯又对他疏远。内外都没有人亲近他,到时还会有谁来拯救他呢?我不忍心待在这里看着国家灭亡啊!”于是舟之侨带着他的族人离开虢国投奔晋国去了。
现在,就在晋献公派寺人披讨伐重耳封地蒲邑的这一年秋天,献公准备再次讨伐虢国,于是派人再次来虞国借道。虞公准备傻傻地再次答应,但他的大夫宫之奇再一次劝谏道:“君啊,虢国是虞国的外围,虢国一旦灭亡,虞国也会跟着灭亡。不能开启被晋国入侵的大门,不能随意引进外国的侵略军,一次已经够了,难道还可以再来一次吗?俗话所说的:‘颊骨和齿床相互依靠,嘴唇没了牙齿便要受寒(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成语出处)’,说的就是虞国和虢国的关系啊。”虞公不同意宫之奇的观点:“晋国和我是同宗,都是姬姓国家,难道会害我吗?”宫之奇摇摇头:“君此言差矣。太伯和虞仲都是太王的昭(太王即古公亶父,在宗庙次序中,二世为昭),太伯亡如荆蛮,没有跟随在身边,所以没有继位。虢仲和虢叔都是王季的穆(王季之子,相对于太王为三世,三世为穆),他们当过文王的卿士,对于王室有大功劳,受勋的记录还藏在盟府里。晋国将要灭掉这个祖上对周室有功劳的虢国,对于虞国还有什么爱惜的呢?况且虞国能比得上桓庄之族对于晋国的关系亲吗,晋国难道有爱桓叔、庄伯这两支子孙吗?桓庄之族有什么罪过,最终却被屠戮杀尽,不就是因为他们威胁到公室了吗?亲近的宗族由于受宠而威胁公室,尚且被杀害灭绝,更何况一个国家呢?”虞公自信地说道:“我祭祀的物品丰盛又清洁,神必定保佑我。”宫之奇拱拱手,耐心地说了一番大道理:“臣听说,鬼神亲近的不是人,而只是依从德行,所以《周书》上说:‘上天没有私亲,只辅助有德行的人(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说:‘祭祀的黍稷并不香,只有美德才芳香(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说:‘民众不能改变祭品,只有德行才是祭品(民不易物,惟德繄物)。’这样看来,则没有德行,百姓就不和,神就不会来享用祭品了;神所依凭的,就是德行了。如果晋国攻取虞国,发扬美德作为芳香的祭品贡献于神(意指虞国无德),神难道还会吐出来吗?”虞公没有听从,他心想:“不要整天德德德的,我快听腻了,我是国君,我想干嘛就干嘛,难道还要你来讲什么大道理吗?”于是一意孤行地同意了晋国使者的请求。
宫之奇无奈告退,出来后对他的儿子说道:“虞国快要灭亡了!只有忠信的人才能让外国军队经过自己的国土而不受其害。除去自己的愚昧之心以应付外界的压力叫做忠,坚持正确的立身之道以待人处事叫做信。现在国君将自己所不能接受的祸害施加给虢国,就是没有除去自己的愚昧之心;为了晋国贿赂的财物而让与自己亲近的国家灭亡,就是没有坚持正确的立身之道。一个国家没有忠就不能建立,没有信就不能稳固。既不讲忠信,又让外国的军队经过国土,晋国就会了解到我们的弱点并在回师途中图谋我们了。一个国家已经拔掉了忠信这个根本,又怎么能长久呢?虞国过不了今年十二月的腊祭了,就这一次,晋国不会再出兵了;我若不离开虞国,恐怕灾祸就要临头了!”于是带着族人逃避到了国界西边的西山。
于是晋献公率领晋国军队通过虞国进入了虢国,在八月的甲午日,晋国的军队包围了虢国的都城上阳。这时候献公问他的大夫郭偃:“偃啊,请问我能够取得成功吗?”这个郭偃是晋献公的掌卜大夫,所以也称卜偃,他回答道:“可以攻下。”献公问道:“那请问是什么时候呢?”郭偃用他卜官惯有的语气神神叨叨地说道:“有一首童谣唱道:‘丙子日的大清早,日月交会在龙尾,军服整齐而威武,夺取虢国交龙旗,鹑火之星像大鸟,天策之星无光耀,鹑火晨中整大军,虢公慌忙要逃跑。’这日子恐怕是在九月底到十月初(夏历)之间吧?丙子日的清晨,日在尾星之上,月在天策星之上,鹑火星在晨中,一定是这个时候了。”献公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坚持下去,相信努力一定会成功的。”于是晋师继续包围虢都上阳。
郭偃的预测得到了验证,在这一年十二月初一丙子日(周历十二月等于夏历十月),晋军攻破了虢都上阳,灭亡了虢国;国君虢公丑,就是那个让国人祝贺他做了晋国入侵“美梦”的人,携带着家眷财宝仓惶逃窜到了成周洛邑。虢国,这个周文王的弟弟虢仲所封的公爵级国家,就这么灭亡了,享国四百多年。晋献公灭亡虢国后,回师经过虞国,大军在这里屯扎了下来,这时候宫之奇已经逃亡,虞公身边没有了贤臣良将,他看着晋献公和他的军队在他的都城里耀武扬威,有点害怕,他有点想念宫之奇这个人了,如果这时候他在身边,不知道会有什么建议呢,但也许这一切已经太晚了。果然,晋军袭击了虞国的都城,把这个国家灭亡了,他们抓住了虞公和他的大夫井伯。虞公坐在囚车里,他的耳边一定响起了宫之奇的“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的话语和他那看似唠唠叨叨、长篇大论般的谆谆教导,这些东西在他现在看来一定如歌般美妙,他的心中一定在呐喊:“悔当初不听宫之奇之言,以至于有今日!”人总是在遭遇变故之后才后悔,可悲啊。虞公和井伯被抓住后,井伯被晋献公作为穆姬的陪嫁随员送到秦国去了,穆姬是晋献公的长女、齐姜的女儿、申生的同母妹妹,因嫁给秦穆公为夫人,所以称为穆姬。晋国灭亡虞国后,派人办理虞国的祭祀,并且把它的赋税全部上交给周王;但虞国作为一个国家实体还是灭亡了,虞国是周太王古公亶父的次子仲雍(也称虞仲)的后代虞仲所封的公爵级国家,享国将近四百年。晋人灭亡虞国后,搜罗虞国的宫室财宝,这时候荀息特意从马厩中牵出了那匹从前送给虞公的屈地所产的宝马,将它奉还给献公。献公抚摸着这匹宝马,笑着说:“马还是我过去的那匹马,只不过年纪有点老了。”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
晋献公攻灭了虢国和虞国,又在第二年派人攻下公子夷吾的封地屈邑,迫使他流亡到梁国(如上章所述),于是又过了两年,即晋献公二十五年,献公派兵攻打收留公子重耳的翟国。担任这次作战主帅的是中大夫里克,梁由靡担任他的御者,虢射则担任车右,双方的军队在采桑这个地方展开大战,晋师取得胜利,狄人被打得大败溃逃。这时候驾驭战车的梁由靡建议道:“狄人不以逃跑为耻,这时候如果追击,一定可以取得大胜。”主帅里克说道:“我们和他们打打就行了,不要因为追击招来更多的狄人。”乘在右边担任警卫的虢射说道:“不用一年,狄人必然会来找我们报仇,我们现在不去追击,就是向他们示弱了。”但是里克不听。果然在这一年夏天,狄人前来进攻晋国,以报采桑之战的大败之仇,这正应验了虢射所说的预言。就在这一年,骊姬的妹妹少姬也生下了一个儿子,被称为卓子,这个少姬当年是和姐姐骊姬一起被送到晋国的,也备受献公的宠爱。
这个时候的晋献公,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晋国在他的开拓下,变得异常强大,西面拥有河西地区,与秦国接壤,北面临近翟国,东面到达河内地区,由刚即位时郭偃所说的“今晋国之方,偏侯也。其土又小,大国在侧”变成雄踞中原地区,能与齐、秦、楚等强国抗衡的大国,为他的儿子晋文公以后称霸诸侯建立了基础,可见晋献公在处理与宠姬、儿子们关系的问题上虽然昏庸,但仍不失为一代开疆拓土的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