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侵曹伐卫——晋文公为迎击楚军做好准备
晋文公五年春天，文公准备率领军队讨伐曹国。攻打楚国的盟友曹国，从战略上来讲，是为了迫使楚国北上救援，以解宋围，而从个人情感上来讲，则是为了报当年流亡时曹共公对自己无礼的私仇。晋国准备东渡黄河攻打曹国，必须经过卫国，于是晋文公派人向卫国借道，但是卫成公不是个傻子，当年晋国有假道伐虢、最后回师灭了虞国的先例，卫国可不想重蹈虞国的覆辙，并且卫、曹皆与楚国交好，若假道于晋国伐曹，必然激怒楚国，于是拒绝了晋国借道的请求。卫国拒绝借道，正好给了晋国讨伐它的口实，于是晋军回师，从南河渡过黄河，侵曹伐卫（凡师出有名，鸣钟鼓以声讨其罪叫“伐”；寝钟鼓而潜入其境叫“侵”）。晋军采用先轸的计谋，在正月初九戊申日这一天，攻取了卫国的五鹿，这块晋文公当年流亡的伤心地。故地重游，文公回想起当初还是以一个饥肠辘辘的流亡公子的身份来到这里，被一个农夫以土块羞辱，又被舅舅子犯以“得土”之言相宽慰，现在却是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再次君临这里，万千感慨不禁涌上心头；晋国现在终于得到了这片土地，这也正应验了舅舅当初的戊申日得土的预言。正当大家沉浸在胜利喜悦的时候，二月份，那位五十岁还守学弥惇而被赵衰推举为中军将的郤縠不幸去世了，晋文公在悲伤之余决定选拔一个能人以接替他的位置。文公很欣赏先轸这个人的才能，于是决定委以重任，将他由下军佐直接提升为中军将，以接替郤縠的位置，先轸因此成为晋国第二任中军元帅。文公又把那位赵衰所推荐的“多闻”的胥臣任命为卿，以添补下军佐空出来的位置。于是晋国现在的六卿为：中军将：先轸，中军佐：郤溱，上军将：狐毛，上军佐：狐偃，下军将：栾枝，下军佐：胥臣。晋文公率领着这帮三军的得力干将，继续了他的征程。
晋文公与齐国国君齐昭公（齐孝公异母弟）在卫国的敛盂这个地方会盟，而卫成公在五鹿被夺取后见识了晋国的强大，便想向晋国示好，于是请求参加会盟，但是晋人不允许。卫成公见晋国不接纳他，又想亲附楚国，但是国人害怕得罪晋国，于是联合起来将这个倒霉的、两面不讨好的国君驱逐了，以此来讨好晋国。卫成公得罪了晋国、又被自己的国人赶走，现在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于是灰溜溜地逃到卫国的襄牛这个地方暂避风头。晋国伐卫的时候，鲁僖公为了亲附楚国，派大夫公子买在卫国戍守，但是现在楚国救卫不成功，鲁僖公这个骑墙派害怕晋国会怪罪他帮助卫国，于是杀死了公子买，并对晋侯诡称公子买来戍守卫国是自作主张，今已伏诛，以此来讨好晋国；另一方面又派人告诉楚国说：“公子买没有尽到职责，戍守还没到期就想回国，所以杀了他。”以此来不使楚国生疑。这时候的形势，晋、齐两个北方大国结成了联盟，而另一个大国秦国作为晋国的姻亲，也站在晋国这一边，卫国在驱逐了国君卫成公后，实际上屈从于晋国，鲁国则当起了骑墙派，在晋、楚两个大国之间摇摆不定，于是晋国接下来便攻打楚国的盟友曹国。
晋文公率领军队包围了曹国国都，猛烈攻打城门，死的人很多。曹人为了动摇晋军的士气，把晋军战死士兵的尸体陈列在城墙上，那场面十分骇人，城下的晋军士兵看到自己战友的尸体暴陈于敌军城上，无不哀恸；古代打仗，攻城是最为惨烈的，若让这种悲哀惨烈的情绪在士兵中蔓延开，很容易使军心动摇，最终导致失败。晋文公很担心这样下去军心会生变，这时候有人出了个主意，就是将军队迁移到曹人的墓地里，以使曹人惊惧，并乘乱攻之。晋文公心想：“既然你们曹人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了。”于是听从了众人的建议，一改过去打仗堂堂正正、规规矩矩的做法，而采用了这个卑劣的计谋，扬言要让军队在曹人的墓地里过夜，并将军队迁移到了那里驻扎下来。曹人听说晋军在他们的墓地里宿营，个个吓得心惊胆颤，生怕晋人要掘了他们的祖坟。于是把他们所得到的那些晋军士兵的尸体装进棺材里恭恭敬敬地送出来，以求晋军的宽恕；但是晋侯不吃这一套，他的目的就是要造成曹人的恐惧，现在目的既已达到，于是趁着曹人惶遽地运送棺材出城的时候突然发动进攻，终于在三月初八丙午日，晋军攻入了曹都。晋文公见到曹共公，他看着眼前这位当年他落难时候，对他无礼而偷看他洗澡的国君，现在作为一个战败者卑躬屈膝地跪在他面前，于是数落道：“你有僖负羁这样的贤人而不任用，那些乘坐着豪华轩车的当官者却有着三百多人，请拿出你的功状来让我看看这些大夫都立下了什么功绩？（献状）”一说“献状”是指曹共公观重耳裸状，但我觉得晋文公作为一国之君应该是不会把这种丑事放到台面上说的，数落对方国君的罪责也应该是尽量用一些冠冕堂皇之词。晋文公处罚曹国的这些大夫们，但他没有忘记僖负羁当年对他施予的恩惠，于是特别下令众将士不准进入僖负羁的家，并且赦免了他的族人。
人往往有逆反心理，愈是禁止的事情愈有人想做，特别是那些心怀不满的人。晋文公的车右魏犨和大夫颠颉，这两个人当年跟随文公流亡，现在又跟随着文公作战，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他们听说文公赦免了僖负羁及其族人，便抱怨道：“不替有功劳的人着想，还报答个什么恩惠！”两人越想越气，于是不顾晋文公的禁令，私自放火烧了僖负羁的家。魏犨胸部受了伤，他作为车右，是个勇武有力之人，文公因他违背禁令想要杀掉他但又爱惜他的才能，于是这位诡谲的君主准备试探这个受伤的人还有没有用处，如果伤势太重再杀也不迟，于是派使者去慰问魏犨。这位魏犨听说文公派使者来慰问他，他虽然以勇力见长，但绝不是个头脑简单之人，一下子便明白了使者此来的用意。魏犨捆扎好胸膛，然后神情自若地出来接见使者，说道：“托了国君的福，我不敢贪图安逸。”意思是我虽然受了伤，但托国君的福，我仍然坚持运动。于是当着使者的面，向前跳了三百下，又向上跳了三百下（一说“百”指励，三百就是奋力跳三下）。使者见魏犨仍然活蹦乱跳的，便回禀文公，文公于是赦免了他，但是免去了他车右一职以示惩戒，而让舟之侨担任车右，舟之侨就是当年预见到虢国将要灭亡而逃奔到晋国的那位大夫。颠颉就比较悲剧了，从亡十几年最终却因为一点错误而被国君杀了用来示众，以严明军纪；大家看到连颠颉这种跟随文公流亡十几年，立下了功劳的人，因为犯了错误尚且要被军法处置，便不敢怠慢军令了。
这时候楚国仍在围宋，宋国派大夫门尹般前来晋军告急，请求救援。晋文公便和众人商议，说道：“宋人前来告急，如果我舍弃他们，晋宋关系恐怕会就此断绝；如果请求楚国解围，对方肯定不会答应；我想要对楚作战，齐、秦二国又不愿意。请问应该怎么办呢？”中军将先轸说道：“不如使齐、秦二国都去怨恨楚国。”文公问道：“这样可以吗？”先轸便献策道：“让宋国抛开我国而去贿赂齐、秦二国，通过这二国请求楚人退兵撤围；而我们则拘捕曹君，并分曹、卫二国的田地以赐给宋人。楚国喜爱曹、卫二国，必定因此被激怒而不答应齐、秦二国的请求（因齐、秦是晋的同盟）。齐、秦二国喜欢宋国的财礼，而对楚国的顽固感到愤怒，这样还能不打仗吗？”先轸的计策是通过离间的手段激化齐、秦二国与楚之间的矛盾，从而将这二国拖入到晋国对楚的作战中。晋文公认为先轸的计策甚善，于是拘捕了曹共公，并且将曹、卫二国的田地分给了宋人。
楚成王不愿与晋国交战，于是返回楚国，驻跸在申这个地方。他让戍守在谷地的申公叔侯返回，又派使者去通知令尹子玉，让他也撤去宋围回国。使者见到令尹子玉，带去楚成王的命令说：“不要跟随着晋国军队。晋侯在外十九年了，而最终得到了晋国。各种艰难险阻，他都尝尽了；民情的真假，他都了解了。上天给了他年寿，而除去了他的祸害（指他的各种政敌），上天所立的，难道可以废弃吗？《军志》上说：‘适当的时候就要返回。’又说：‘知道困难了就要后退。’又说：‘有德行的人不可敌挡。’这三条记载，说的就是晋国啊。”楚成王这番话说得十分在理，而且还诞生了三句成语“艰难险阻”、“天假其年”、“知难而退”。但是令尹子玉是个刚愎自用而又十分倨傲的人，他不愿撤军，于是派斗越椒去向楚成王请战，说道：“不敢说一定有功劳，只希望以此堵住奸邪之人的口（蒍贾曾经预言子玉必败）。”这个斗越椒是斗氏族人，字伯棼，前面说过，若敖氏主要分为斗氏和成氏两支，令尹子玉属于成氏，他的哥哥子文则属于斗氏，这个斗越椒也是斗氏成员，他是司马子良的儿子，子良是子文的弟弟；若敖氏在楚国势力广大，长期把持楚国的军政大权，楚军将领几乎都是若敖氏家族的人，所以令尹子玉才敢如此拒绝楚成王的退兵命令。楚成王很生气，于是少给子玉军队，只给了他西广、东宫和若敖六卒的军队。楚国国君的亲兵分为左右二广，一广有战车十五乘或三十乘，太子*宫中的甲兵称为宫甲，楚成王分取以给之，故曰“西广、东宫”；若敖六卒是若敖氏的家族兵，一卒有战车三十乘，六卒就是战车一百八十乘。
于是子玉派大夫宛春到晋军中报告说：“请恢复卫侯君位，并退还曹国土地，臣也将解除对宋国的包围。”上军佐狐偃生气地说道：“子玉太无礼了！君得到的只有释宋之围一项好处，而臣得到的却是复卫和封曹两项功劳，这次打仗的机会不能失去了！”中军将先轸说道：“您还是答应吧。安定别人叫做礼；楚国一句话而安定了三个国家，我们一句话而使它们灭亡，我们就无礼了，还拿什么来作战呢？不答应楚国的请求，是抛弃了宋国，救援了它而又抛弃它，还如何向诸侯交待呢？楚国对三个国家有恩惠，而我们则和三个国家结下了怨仇，怨仇已经太多了，还准备拿什么来作战呢？不如私下答应恢复曹、卫二国以离间它们与楚国的关系，逮捕宛春以激怒楚国，等到打完仗后再来考虑恢复曹、卫二国的问题。”晋文公很高兴，于是听从了先轸的建议，将楚国使者宛春拘禁在了卫国，又私下里答应恢复曹、卫二国，曹、卫二国便因此与楚国断绝了关系。于是晋楚两国剑拔弩张，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了。
就这样，贯穿于以后整个春秋历史的晋楚两国之间的争霸便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