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秦晋交恶——秦晋崤之战和文嬴请三帅
文公九年(公元前628年)的冬天,十二月初九己卯日,晋文公重耳,这位早年经历过磨难,后又返国即位,建立伟大功业而称霸诸侯的传奇君主,在绛都停止了呼吸,结束了他短暂而又非凡的统治生涯,他和逼姞所生的儿子欢继立,是为晋襄公。初十庚辰日,文公的灵柩准备运往曲沃停放,当灵柩刚运出绛都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怪事,灵柩里面出现了牛叫一样的声音,难道是文公诈尸了吗,大家都吓了一跳。这时候精通卜筮的老臣郭偃让大夫们对着灵柩下拜,神秘地说道:“这是国君向我们发布重要的军事命令,将有西方的军队越过我们的国境,若我们攻击它,一定可以获得大胜。”原来郑文公在这一年四月去世了,郑国新君即位,国势未稳,秦国派在郑国戍守的大夫杞子派使者回去告诉秦穆公:“郑国人让我掌管他们北门的钥匙,如果偷偷地派军队前来,就可以占领他们的国都了。”秦穆公想出师,他向老臣蹇叔征求意见,蹇叔听完摇摇头:“劳动军队而去袭击遥远的地方,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军队疲劳而力量衰竭,远方的国家却做好了防备,这样恐怕不行吧?我们军队的行动,郑国必定知道,费了力气却一无所得,将士们一定会产生抵触情绪。况且我们行军千里,这么长距离的奔袭,还有谁会不知道呢?”但是穆公没有听从蹇叔的意见,他召见孟明视、西乞术和白乙丙三位大夫,让他们从国都的东门外出兵,准备进袭郑国。蹇叔哭着送别他们,说道:“孟子啊,我亲眼看着军队出发,却再也见不到它回来了!”秦穆公见蹇叔说这种晦气话,很生气,于是派人责骂他:“你知道什么呀?你这个老东西,如果只活到中寿而死,你坟头的树都该有两手合抱那么粗了!”意思是说蹇叔老了不中用了。蹇叔仍不死心,他的儿子也在军队里,于是这位老人哭着送别他说:“晋国人必定在崤山抵御我们的军队,崤山有两座山陵,南陵是夏后皋的墓地,北陵是文王当年避风雨的地方。儿子啊,你一定死在这两座山陵之间,我到时要在那里收你的尸骨了!”蹇叔的老泪最终没能打动秦伯,于是秦军便出发东行了。
第二年的春天,秦国的军队经过周都的北门,这里是周天子的脚下,根据当时的礼仪,诸侯军队经过天子之门的时候,必须卷起铠甲、收起兵器,下车快步行走以示恭敬,但是这帮缺乏教养的西北汉子经过天子之门的时候却表现得很随意,他们的车左、车右只是象征性地脱下头盔下车致敬,然后为了显示勇武又急急忙忙地跳跃上车,前前后后三百辆战车的军人都这么做,显得十分轻佻无礼。襄王的孙子满观看了这一幕,他的年龄尚幼,但却是个很有睿智的人,他对襄王说道:“秦**队一定会遭遇到失败。”襄王问:“这是什么原因呢?”这位年幼的王孙满十分有见地的回答道:“他们的军人只脱下头盔下车而又跳跃着上车,这是轻佻而骄横,轻佻就缺少谋略,骄横就无礼。无礼就没有纪律,缺少谋略就会自陷险境。进入险境而又无军纪,这样能不失败吗?如果秦军不失败,那才是没有天理了。”王孙满年纪小小就从秦军的轻佻无礼中预见到了他们必败,而且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真可谓是神童了。
秦军来到了滑国,这时候郑国有个叫弦高的商人准备到成周做买卖,在路上遇见了他们,这个头脑聪明的商人得知秦军要来偷袭郑国,于是灵机一动,决定冒充郑国的使者,先送秦军四张熟牛皮作为见面礼,然后又送了十二头牛以犒劳军队,对秦军主将说道:“寡君听闻吾子将行军经过鄙邑,特冒昧前来犒赏您的随从。鄙邑贫乏,但为了您的随从在这里停留,住下就预备了一天的供应,离开就准备了一夜的保卫工作。”弦高一方面拖延秦军,一方面派驿车回去向国君通风报信。郑穆公(就是那位公子兰)收到情报,便派人去视察秦国留在郑国戍守的那些人的馆舍,发现他们已经捆好了行装,磨利了兵器,喂饱了马匹(“厉兵秣马”一语出处),随时准备等待秦师的到来。于是穆公派大夫皇武子去婉言辞别那些戍守在郑国的秦国大夫,说道:“吾子久留于鄙邑,那些干肉、粮食、牲口都竭尽了;为了吾子将要离开着想,郑国有园子叫原圃,就如同秦国的具囿一样,您们可以自行猎取那园子里的麋鹿,使得鄙邑能够有闲暇,怎么样呢?”三位秦国大夫看到郑国辞别他们,知道大事已经泄露,吓得赶紧逃亡了,杞子逃亡到了齐国,逢孙和杨孙则逃亡到了宋国。秦军主将孟明视看到秦国这次出师已被郑国获知,郑国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于是叹道:“郑国已做好了准备,不能对它存有指望了。攻打它而不能取胜,包围它又没有后援,我们还是回去吧!”于是秦军为了不致空手而回,便顺手灭掉了滑国然后班师了。
晋中军将先轸认为秦国这次劳师袭远,是消灭它军队的好机会,于是向国君晋襄公进谏道:“秦君没有听从蹇叔的劝谏,而以贪欲劳动他的民众,这是上天给了我们机会。上天给予的机会不可失去,敌人不能轻易放过。放走敌人就会产生祸患,违背天意就会不吉祥,一定要趁此机会攻伐秦军了!”栾枝不同意先轸的提议,这位重视道义的栾贞子说道:“我们还未报答秦国曾施与的恩惠就要攻伐它的军队,难道心目中还有死去的国君吗?”先轸反驳道:“秦国不哀悼我们的国丧,反而还攻伐我们的同姓国家,秦国这样无礼,还有什么恩惠可言呢?我听说:‘放过敌人一天,数代人都会有忧患。(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为了子孙后代考虑,这可以说是为了死去的国君了吧?”于是晋襄公听从了先轸的建议,发布命令,立即调动姜姓之戎的军队,晋襄公把丧服染黑,穿着这身黑色的丧服亲自参加战争,梁弘为他驾驭战车,莱驹则担任他的车右。
晋国和姜戎的联军在秦军必经的崤山一带设伏,四月十三辛巳日,秦军经过崤山两座山陵之间的隘道,晋军对它发动突然袭击,这次战争打得很惨烈,秦军全军覆没,三位将领孟明视、西乞术和白乙丙被俘虏,这就是秦晋的崤之战,这场战争标志着秦晋之间关系的彻底破裂。这次战争还发生了一件趣事,战争的第二天,晋襄公亲自捆绑一位秦囚,让车右莱驹持戈将他斩杀,没想到这个莱驹空有一副高大威猛的外表,却是个胆小鬼,当他准备斩杀战俘的时候,那个战俘突然大声喊叫,莱驹居然吓得把戈掉在了地上,襄公很生气,于是头也不回乘车离开了。这时候一个叫狼瞫的人抓起地上的戈,一把就将那个战俘斩杀了,然后一把抓起惊魂未定的莱驹,追上了襄公的战车,襄公为他的勇猛感到高兴,于是把胆小鬼莱驹撤职了,而让狼瞫担任他的车右,担负起保卫国君的职责。晋国取得崤之战的大胜,俘虏三帅以归,因为襄公穿着黑色丧服而取得了战争的胜利,因此便穿着黑色的丧服给文公送葬,从此以后,晋国人的丧服便改为黑色。
晋文公的正妻,即晋襄公的“嫡母”文嬴,听说秦军在崤之战中全军覆没,三位将领被晋国俘虏,她作为秦穆公的女儿,不忍心看到自己母邦的人遭受屈辱,于是这位敢说敢为的女人便出来为三位秦国将领请命。她对襄公委婉地请求道:“他们实在挑拨了我们两国国君的关系,寡君若能得到他们的人而将他们吃了,尚且不能解恨,君何必屈尊去处罚他们呢?让他们回到秦国去受刑,以使寡君快意,怎么样?”襄公迷迷糊糊地听从了嫡母文嬴的建议,于是把三帅释放了。不久先轸来朝见襄公,问起了三位秦国俘虏的事,襄公很实诚地告诉他说:“夫人为他们请求,我已经释放他们回国了。”先轸听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就火冒三丈。这位先轸和晋文公是“好哥们”,因此把襄公当成自己的侄子看待,说话也不那么客气,他怒气冲冲地对襄公吼道:“男人们在战场上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擒获他们,女人靠几句谎言就把他们从国内释放了,毁坏了战果而助长了敌人的气焰,晋国离灭亡没几天了!我呸!”说完这位性格火爆的卿居然当着国君的面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也就是所谓的“不顾而唾”,这是极其冒犯国君的行为,但也让人不得不感叹那个时代的人真是个性分明!襄公被先轸骂醒了,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傻事,于是也不怪罪他的冒犯,连忙派阳处父去追赶三位秦国将领。阳处父追赶到黄河边,那三位将领已经上船了,阳处父于是解下车子左边的骖马,假借国君的名义送给孟明视,想等他回来牵马的时候乘机将他抓住。孟明视看穿了阳处父的伎俩,于是在船上稽首道:“承蒙国君的恩惠,不以我们这些被囚臣子的血来衅鼓(杀牲取血以涂抹战鼓称为“衅鼓”),而是让我们回秦国去受刑戮。寡君如果杀了我们,我们死了也不会忘记贵国的恩德(死且不朽);如果依从国君的恩惠而赦免我们,三年后我们将会回来拜谢君的恩赐的!(意思是三年后将会回来报仇)”说完便乘着船扬长而去,阳处父无可奈何,只能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然后回去向国君复命。
秦国派出去征战的军队全军覆没,最后只剩下三个光杆司令回来,秦穆公为自己的固执己见、不听老人言而造成的失败感到深深地自责,他穿着素服来到郊外等待三位归来的将军,哭着向他们诉说道:“我没有听从蹇叔的劝谏,以至于使你们几位受到了战败的屈辱,这是我的罪过。我不会撤销孟明的职务,因为这次战败全是我的过错,大夫有什么罪呢?而且我也不能因为一次过失就掩盖了别人的大德啊!(‘不以一眚掩大德’的出处。)”三位将领听完也都感动地流下了眼泪。秦穆公知错而改,主动承担战败责任,不以一眚掩大德,确实是一位难能可贵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