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立君之争——狐射姑出奔和晋灵公即位晋国通过
“夷之蒐”和
“董之蒐”,确立了以赵盾为首的领导班子,而在这一年(公元前621年),秦晋这两个相爱相杀国家的君主也相继去世了。
首先是秦国,这年夏天,秦穆公任好,这位在位期间经历了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几位霸主,而自己最终也成了霸主的君主,这位与晋献公、晋惠公、晋怀公、晋文公、晋襄公几代君主打过交道,亲手缔结了
“秦晋之好”,而最终又使这段
“姻缘”遭到破坏的君主,这位生前为《尚书》留下一篇《秦誓》,死后为《诗经》留下一首《黄鸟》的君主,终于结束了他三十九年的统治生涯,带着他一生的功过是非去向他的列祖列宗报告了。
秦国这时候还保留着
“人殉”的习俗,因此秦穆公薨后,有一百七十七人为他殉葬,子车氏的三位贵族:奄息、仲行和针虎也在殉葬者之列,这三人都是
“秦之良”,即秦国优秀杰出的人物,因此国人哀悼他们,为这三位从死的良人赋了一首诗《黄鸟》,以作为挽歌:“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穆公?子车仲行。维此仲行,百夫之防。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交交黄鸟,止于楚。谁从穆公?子车针虎。维此针虎,百夫之御。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这三位贵族,子车奄息是
“百夫之特”,子车仲行是
“百夫之防”,子车针虎是
“百夫之御”,都是杰出的人才,国君死而以三良从葬,实在是戕害人才。
因此国人哀叹道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愿意各以一百人的命来为他们三人赎身。《左传》的君子评论这件事的时候,义愤填膺地说道:“秦穆公当不上盟主,这是活该!死了还抛弃他的民众。以前的君主离世,还留下了法度,而何况夺去好人的生命呢?《诗》上说:‘人之云亡,邦国殄瘁。(贤人都逃亡,邦国就危难。)’这说的就是没有好人。为什么还要夺去好人的生命呢?古代的王者,知道人终有一死,因此普遍选出贤能,给他们树立风气教化,分给他们有彩色纹饰的旌旗和衣物,将对他们有益的话记录在典册上,为他们制定钟律度量,对他们公布准则,用表章仪饰来引导他们,给予他们法制,告诫他们先王的训典,教导他们知足而不贪利,委任他们一定的职务,开导他们使之合于礼则,让他们不要违背了因地制宜,使百官都信赖,然后到死为止。圣王都是这样的。现在纵使没有法度遗留给后代,却又拿杰出的人物来殉葬,这样就难以居于上位了。”君子发完牢骚后,认为秦国从此再也无法向东扩张、称霸诸侯了(历史证明,秦国重新崛起要一直到两百多年后,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后,秦国才重新走上向东扩张的道路)。
而这一年的八月十四乙亥日,和秦国有姻亲关系的晋国,它的君主晋襄公欢也去世了,结束了七年的短暂统治,回到宗庙里与他的祖宗们团聚了。
晋襄公去世的时候还很年轻,留下一个年幼的世子夷皋,按照宗法制度,应该由他来继承君位,况且襄公临终前还特别嘱咐正卿赵盾要照顾好此子,悉心辅佐;但是由于夷皋年纪太小,晋人害怕祸难(奚齐、卓子的前车之鉴),更愿意立一个年长的公子为君,因此赵盾在国君薨后并没有遵照遗命。
于是晋国的卿大夫们开会讨论新国君的人选,大家都认为应当从襄公的诸兄弟里选择一人为君,但选择谁则意见不一,主要分为两派:“一把手”正卿赵盾主张立公子雍(文公与杜祁之子),他说道:“公子雍乐于行善而且年长,先君很宠爱他,而且为秦国所亲近,秦国,是晋国的老相好。安置善人就稳固,事奉年长的就顺利,拥立先君所爱的就有孝道,结交旧友就安定。因为害怕祸难,所以要立年长的为君,而拥立有这四种德行的人,祸难就必定可以消除了。”但
“二把手”狐射姑(因封邑在贾,也称贾季)不同意,他主张立公子乐(文公与辰嬴之子),说道:“不如立公子乐为君,辰嬴为两位国君(怀公、文公)所宠幸,立她的儿子,民众必然安定。”赵宣子摇摇头:“辰嬴低贱,在文公的妻妾中排行第九,她的儿子能有什么威严呢?而且她为两位国君所宠幸,这是淫*荡;乐作为先君的儿子,不能求得大国而出居小国(陈国),这是僻陋。母亲淫*荡而儿子僻陋,不能立威;陈国国小而远,不能求得援助。这样如何能安定国家呢?”宣子在批判了一番公子乐母子后,又开始称赞公子雍母子,以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说道:“杜祁因为国君的缘故,把地位让给了逼姞(襄公之母)而使她在上;又因为狄人的缘故,让位给狄女季隗而自己居于她之下,因此杜祁在文公妻妾中排行第四(排在第一的是嫡妻文嬴)。先君因此而宠爱她的儿子,让他在秦国做官,当了地位很高的亚卿。秦国大而且近,有事足以作为救援;母亲有道义而儿子受到宠爱,足以在民众中立威。立这样的人为君,不也是可以的吗?”赵宣子这人做事雷厉风行,他既然选择了立公子雍为君,便不顾狐射姑的反对,派先蔑和士会前往秦国去迎接公子雍。
先蔑将要出行的时候,荀林父前来劝阻他,说道:“夫人和太子还在,反而要到外边去求立国君,这样一定是行不通的。您以生病作为借口推辞,行吗?不这样,祸患恐怕将会降临到您身上了。让代理卿去就可以了,为什么一定要您呢?在一起做官就是僚,我曾经和您同僚,岂敢不尽我的心意呢?”先蔑没有听从,于是荀林父为他赋了《诗经?大雅?板》里的第三章,唱道:“我虽异事,及尔同僚。我即尔谋,听我嚣嚣。我言维服,勿以为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我与你虽各司其职,但也与你同僚共事。我来和你一起商议,不听忠言还要嫌弃。我言切合治国实际,切莫当做笑话儿戏。古人有话不应忘记,请教樵夫大有裨益。)”但先蔑还是没有听从。
且说赵盾派先蔑、士会去迎接公子雍,而狐射姑作为晋国的
“二把手”,又是狐氏的当家人,他在
“董之蒐”上本来就因为被撤换下中军将的位置而憋了一肚子气,现在更是不愿屈从于赵氏,他心想:“你我父亲都是文公时期的股肱之臣,我家族也不比你弱小,凭什么要听命于你?”于是也派人去陈国召回公子乐,晋国的政局这时便出现了狐、赵两派的对立。
赵盾见狐射姑不服从于他,想给他一个下马威,于是派人在郫这个地方将公子乐杀了。
赵盾顾念到赵、狐两家从前的和谐共处,不想做得太绝,本来打算就这样算了,但是狐射姑偏偏要主动作死,这位贾季怨恨阳处父使他失去了中军将之位,才导致今天的憋屈,而且知道这个阳子在晋国人缘不好,家族也弱小,即所谓
“无援于晋”,于是在这一年九月,为泄私愤而一时冲动的贾季竟然让堂兄弟狐鞫居杀死了阳处父。
这种擅杀卿大夫的行为激怒了执政赵盾,况且被杀的还是晋国的高级官员,与赵氏的关系也不一般;于是在办完襄公的葬礼后,这一年十一月,赵宣子下令杀死了杀害太傅阳处父的狐鞫居,而幕后主使狐射姑一看情势不妙,还未等赵盾向他开刀,就赶紧出奔到了狄地。
赵盾还算仁慈,放过了狐射姑留在国内的妻儿,还派人将他们送往狄地,而被宣子派去执行此次护送任务的人,却是与狐射姑有旧怨的臾骈。
原来在夷之蒐上,贾季曾经侮辱过臾骈,因此臾骈的手下人想借这次机会杀尽贾氏的家人来为主人报仇。
但臾骈是个以公事为重的人,他说道:“不可。我听说《前志》上有这样的话:‘敌惠敌怨,不在后嗣。(意思是对人有恩惠,不能指望他的子孙报答;对人有仇怨,也不能报复在他子孙身上。)’这是忠之道。夫子(赵盾)对贾季表现出了礼,而我却利用他的宠信来报自己的私怨,这样恐怕不可以吧?利用别人的宠信而去报私怨,这不是勇敢;消减怨气却又增加了新仇(言宣子将怨己),这不是明智;因为私怨而妨害公事,这不是忠诚。把勇、知、忠三者都抛弃了,我还凭什么事奉夫子呢?”于是臾骈便把狐射姑的妻儿以及他们的器用财物准备齐全,亲自领头保卫,把他们送到边境上。
而狐射姑,这位晋文公的表兄弟,从此在狄地生活,再也没回晋国了;于是狐氏,这个与晋国公室关系密切,曾为晋献公的外家,为晋国诞下过一代雄主晋文公,出现过舅犯这种为文公一生所倚重的谋略家,为晋国称霸立下过无数功勋,在文襄时代显赫一时的卿大夫家族,从此退出了晋国政坛的权力层,在晋国以后的历史中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晋国以后还会有很多卿大夫家族重复这样的命运,狐氏只不过是众多失败者中的一个而已。
先蔑、士会出使秦国,这时候的国君是秦康公(就是当年护送舅舅重耳到渭水北边,还为他赋了一首《渭阳》的太子罃,和晋襄公是表兄弟关系),他也想学他父亲穆公扶立晋国的国君,于是在秦康公元年(公元前620年),出兵护送公子雍到晋国,他担心会出现当年晋文公回国时候没有卫兵,结果导致吕、郤之难的情况,于是多给了公子雍卫兵。
而在晋国,太子夷皋的母亲穆嬴担心儿子地位不保,于是打起了悲情牌,天天抱着夷皋小朋友在朝堂上哭,说道:“先君有什么罪过?他的子嗣又有什么罪过?舍弃这个嫡子而不立,反而要到外边求立国君,你们准备怎样安置这个孩子呢?”满朝大夫被说得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这位君夫人走出朝堂,又抱着孩子去了赵盾家,对着这位正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叩着头说道:“先君曾经捧着这个孩子,对您嘱托道:‘这个孩子如果成材,我就是受了您的恩赐;如果不成材,我就要怨您。’现在国君虽然去世,话音还在耳边(‘言犹在耳’成语出处),您却要抛弃它,怎么办呢?”赵盾和诸大夫都忧虑穆嬴这位
“国母”的纠缠,而且害怕国人以大义来威逼他,说他违背先君遗命,欺负孤儿寡母,于是只好背弃先蔑而立了年幼的夷皋为君,是为晋灵公。
由于赵盾改立夷皋为君,背弃了与秦国的约定,于是赵宣子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部署如何对抗秦军了。
就这样,赵盾在国内没了狐氏这个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劲敌,又立了年幼的国君,于是这位正卿成了晋国实际上的主宰者,而他能否在执政的路上走得更远,就要看他接下来的表现了。